斜阳从窗帘的缝隙间照进来,那束窄窄的橙红色光带正耀在我的脸上。我在薄薄的被单下微微动了动身子。
应该是傍晚时分了吧,我的胃有点儿不舒服地轻轻抗议了一声,令我想起自己除了早餐那一碗粥和一只蛋之外,今天就没再吃过任何东西。
身旁的谭碧波毫无征兆地贴过来,我不由得微微瑟缩了一下。
“醒啦?”他问,嗓音有些沙哑。
“噢。”我应了一声,没说其实我根本就没睡着。
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呼呼声,房间里很凉爽。几个小时前曾经被汗水濡湿的床单还有点儿潮,贴在皮肤上凉凉的。我听见他的肚子也在咕咕叫。
“你饿不饿?”我问。
“饿。”他说。
“你中午吃了什么?”
“你。”
我淡淡一哂,转过头去。他却凑上来,噙住了我的耳垂,鼻息热热地吹进我的耳孔,麻酥酥的。
“哎呀,痒。”我说,往旁边避了一下,把耳垂从他的双唇间用力拽出来。
他却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似的对我说:“你没穿过耳洞啊。”
我微微一怔,怎么,他从前的妻子穿过耳洞?
“很多人都没穿过耳洞吧,”我不得要领地说,“怪痛的,好多天都长不好,还容易发炎。”
“也不一定每次都发炎,万一发炎了,抹一点儿红霉素软膏,或者喷一点儿百多邦,过几天就好了。”他似乎很有经验地说。
听到他如此笃定的语气,我严重怀疑他从前的妻子耳朵上不只穿过一个耳洞。
“我……不喜欢戴耳环,晃来晃去的,万一不小心剐到了,一定很疼。”我有些局促地胡乱说道。
“那你可以选择耳钉嘛,”他摆弄着我的耳垂,“你这么漂亮,戴上那种镶钻的耳钉,一定特别光彩照人。想不想尝试一下?咱们分工合作——你负责穿耳洞,我负责买耳钉,好不好?”
我蓦地记起他车上副驾驶那侧车门扶手凹槽里的那枚刺痛过我的手指的金属耳钉,不由自主地一阵心烦,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就左右扭了几下躺得有些酸痛的脖子,说:“我们起来出去吃点儿东西,好吧?”
“好。”
他应声而起,却不知怎么一来,翻身覆盖了我。
“别闹了,你好重哦。”我挣扎着说。
他不语,只腾出一只手,拉起我的胳膊,环绕在他的腰上。
我默默承受着他的重量,心里却抑制不住地想,他与柯玉实是如此截然不同。真的,在这么基本的人类行为上,这两个人给我的感受竟然完全是两样的。
“我……好吗?”他喘息着问。
我错愕了片刻,才弄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微微红了脸,侧过头去不吭声。
他却偏要问出个答案,我只好闭着眼睛胡乱点了点头。
起床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擦黑了。
我洗了个澡,拿着宾馆里的一次性塑料梳子,站在窗前小心地梳理刚洗过的头发。
卫生间的门半开着,传出谭碧波“哗哗”的洗浴声。
我从三十三层的高度望出去,A市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A大学图书馆尖顶上的指示灯明灭闪烁。
我如果在二十岁生日那天允许柯玉实在农垦宾馆开房庆祝,事情的经过是否也会像今天这样呢?我有些疲倦地想。
大约总会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吧,
比如,从前和柯玉实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通常都有许多话说,要紧的,不要紧的,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完全用不着深思熟虑;而现在就不同了,谭碧波曾说,我有点儿沉默寡言,唉,现在,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有些话是不想说的,有些话是不必说的,还有些话是说了也白说的,除却这些,能说的话当然就不剩几句了。
再比如,从相识到求婚,和谭碧波不到一百天就走完的过程,我和柯玉实却花了整整三年时间。
在那几乎称得上漫长的三年里,我和柯玉实牵着手一起去教室听课,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在校园散步,偶尔亲一下对方的脸颊,偶尔买一杯酸奶捧在手里,边走边吸,边吸边走。这个过程在我心里隐隐培养出了一种地久天长的宿命感,以至于跟柯玉实离婚后都挥之不去。
而我和谭碧波呢?我下意识地看向房间里那张一团凌乱的床,忽然想到他今天每次都没采取过任何安全措施,就仿佛有谁急于选我们当生父生母,非要找一切机会把我们撮合到一起似的。
可是,感情呢?我们的感情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