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吧?”他把我的背包放在那张空床上,让我坐进书桌前的椅子里。
电脑似乎一直开着,屏幕上显示的文档分成左右两栏,左栏里满满的全是英文,右栏里只有寥寥几行中文。我仔细看去,是几个很长很复杂的句子,想必这就是他正在翻译的那本外文书。
我凑近屏幕看了几眼,问:“你译的是一本哲学方面的书吗?”
“不,是心理学方面的。”他站在椅背后面回答,双手搭上我的肩膀。
“你还懂心理学啊?”我颇感意外。
他很谦逊地低声说:“算不上懂,就是前几年赋闲的时候,自学过一点点儿。”
我刚想问他前几年为什么会赋闲,却感到他的吻轻轻落在了我的头顶。
我不再说话,只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迅速弥漫在我的发丝间。
“我真的很想你。”他低声说,双手抚上我的脸颊,“你……也想我吗?”
我没有言语,只在他的掌心里慢慢点了点头。
他捧起我的脸,俯下头吻我,很小心,很认真。
他的吻轻轻的,缓缓的,很随意地落下来,并不十分着意于我的双唇。
我静静地看着他,觉得他的表情在郑重中带着一抹淡淡的忧伤。
他发觉我在看他,就在我的眉间低语道:“据说,这时候你应该闭上眼睛。”
我忍不住微笑了,真的闭上双眼,感觉他的吻很像柯玉实曾经给我买过的一种名叫奶油泡芙的小点心,外皮薄薄的,软软的,里面的馅料甜甜的,滑滑的。
我轻轻推开他,深呼吸了一下,勉强笑道:“不行了,我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晚饭时间到了。走廊上偶尔响起一阵阵杂沓的脚步声和开门关门发出的“吱呀”声。
季捷从书架顶上拿下几只小饭盒,塞进一只保温袋里,对我说:“外面冷,你生病刚好,就不要再出去了,我去食堂把晚饭买回来吃。”说罢,他提着保温袋径自走出宿舍,反手轻轻掩上了门。
房间里越来越暗,我按了一下门旁墙上的开关,发觉天花板上的顶灯坏掉了,只好揿亮了夹在桌角上那盏朴素的台灯。
柔和的黄色暖光倾泻下来,我看见桌面的左上角放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封底朝上,看上去很古旧,几乎有一种古籍的即视感。我一时好奇,拿起来翻了两下,才惊讶地发现,这居然就是季捷在来时的路上提到的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大约有五六十页,打印在一种米黄色的仿古纸张上,字迹是一种繁体的行书,而且是从右向左竖排版的,我读起来相当吃力,但还是看出了小册子里面的文字不仅有我写给他的,而且还有他写给我的,似乎都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
“怪不得有这么厚呢。”我自言自语,无心再往下看,合上书本,却忽然发现封面上印着“新语集”三个大字,很显然是他给这本小册子取的书名。
我重新把它翻开,细细看去,只见扉页上写了这样一段话——
致新儿:
亲爱的,我之所以把你称作“新儿”,是因为我由衷地希望,你不是诸神为了再次惩罚我而降下的苦难,而是因我曾经受过的苦难而赐予我的最终救赎。
我怔住了。
苦难与救赎……
两个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几句闲话,如何能牵扯出一个这么沉重的主题?
我从没问过季捷在认识我之前曾经遭受过怎样的苦难。
并且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他的最终救赎。
忽然之间,我再一次很后悔答应了季捷做他的女朋友,比发现站在红化街车站旁那棵白桦树下的人竟然真是柯玉实时还要后悔。
“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季捷走进房间,从户外带来一股清冷的寒气。
“我回来了。”他被冻得双颊通红,但语调兴冲冲的,把小饭盒从购物袋里一只接一只地掏出来,很整齐地摆在书桌上,动作大得有点儿夸张,就好像一个魔术师很得意地从帽子里拎出一只又一只兔子。
“吃饭。”他兴高采烈地说,从我的手中抽去那本小册子,塞给我一把汤匙。
“你这本小册子做得可真精美。”我说。
“不错吧?”他很得意地一笑,“我专门在网上买的这种仿古纸,装订之前还特意做旧了一些。”
“你写的东西为什么总是那么忧伤啊?”我轻声问。
他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倏地隐去了,神色凝重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新儿,我不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吗?我们说好了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