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尼罗……最漂亮?费雯·丽。”还小的时候她常说费雯·丽漂亮。
“回答正确!……最喜欢的作家?”
“……”陆屿桥不知道,在混沌的记忆里搜索一番,完全不记得她当年有没有说过。
纪尔希笑问:“要不给你百度一下?”
“傻啊,”宋夏宜也笑,“你随便说,我承认就行了,他们又不知道。”
荣嫣哈哈大笑,说:“屿桥哥是怕说错了又被我抓住才不敢随便开口的吧……那夏宜姐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谁啊?”
宋夏宜说:“好像没有吧,我看书不太多。”
她看书确实是比从前少了许多,忙是一部分,更主要的原因陆屿桥也知道,和她妈妈有关。宋夏宜小的时候非常爱看书,古今中外无所不读。不过,她对成行成段成篇的文字有多么感兴趣,就有多么讨厌数字、符号、图形,她讨厌一切理科科目。
长得漂亮,身体柔弱,爱好文艺,让她在小学的时候就赢得了黛玉的别称。但就跟学生年代的多数外号都带有贬义乃至或轻或重的恶意一样,她被叫黛玉,是因为同学们不喜欢她那么弱,总是生病总是请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连带着她口音奇怪的普通话,一概被同学认作她好装的标志。还有呢,虽然英语讲得好,也会背古诗会讲故事,但还是被认为学习不好,因为她数学学不好。
数学不好的小学生,有被归类为不聪明的可能。至少,在宋夏宜的母亲夏锦南眼中是如此。
夏锦南对宋夏宜的不亲近是陆屿桥认识她们母女不久就发现的,但他不太清楚原因,通过后来多年的观察,他认为是宋夏宜始终达不到夏锦南对她的一系列要求所致,虽然他不懂为什么做母亲的会对自己的女儿要求那么苛刻。
不再阅读,或者说躲起来偷偷阅读课外书,是夏锦南对宋夏宜不断压迫的结果。
读书成了她一个人的愉悦项目,就连对他,她也绝少提起。
不对,他好像记得许多年前的一个暑假傍晚,他打球结束回家的路上,发现了躲在湖边看小说的宋夏宜。天光向晚,但她读得忘我认真,显然已经忘记天要黑了应该回家。
回家路上,她很兴奋地讲着书里看到的故事。是什么故事来着?他不大想得起来,是阿加莎吗?他隐约记得她说了什么侦探……不是,侦探是有一年露营时,她和孟熙文一块聊天时提的。她好像讲了一个住在树上的人,是卡尔维诺吗?
刚要回头去问她,她已经和荣嫣聊到了画眼线贴假睫毛的话题。
她表现得多么自如,仿佛丢戒指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然而,她在桌子下面的双手,又总是隔一会儿就交握着,右手的拇指食指一下下地停留在左手的无名指根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涌上了他的心头,但是不等陆屿桥细细品味那股意味难明的感觉,赫瓦尔岛到了。
又是一阵寒暄告别,等到离开游艇上岸,已经过了十二点。
陆含青闷头走在了最前面,步子快得李纪二人无法理解。纪尔希追在后头问:“怎么了这是,你着急什么啊?困了?”
陆含青不吭声,步子依旧迈得飞快。
和她相反,宋夏宜走得特别慢,像极了疯玩一天体力耗尽的游客,慢吞吞地机械地迈着一步接一步。
李施煦看出来他们夫妻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觉得自己不干预为好,于是跟着纪尔希一起,小跑着去追陆含青。
沉默了一路,快到酒店时,陆屿桥开口说:“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吧。”
宋夏宜神游不知到了哪里,听着声音茫然地转头看他。
陆屿桥又说了一遍,“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
宋夏宜笑着摇头,“不用,不买了,万一再弄丢了。”
又说:“不戴也可以的。”
陆屿桥听不出来她是不是责怪他总是忘记戴戒指,然后想起来今天一天她都没有提醒过要他戴上戒指。
宋夏宜走到了他前面,声音低低的传过来,她说:“其实之前也想过跟你说戒指不戴也可以,但是又……不过现在我发现了,戴不戴都不影响什么。”
她没听到陆屿桥回应她的声音,再一听,也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于是回头去望,看到陆屿桥站在原处没动,眉头拧了起来。
大概是又觉得烦了,宋夏宜想。认真回想了一下,好像刚才说出的话听着是有些哀怨,但这并不是她的本意,便又开口:“要不就再买一个吧,毕竟是一对的东西。”
“戒指丢了,你难过吗?”陆屿桥突然问道。
宋夏宜说:“还好。”
其实真的还好,她自己也非常意外,她以为会难过很久,但是刚才路上想想,好像困惑超过了悲伤,以至于因为没有那么难过甚而奇异地感觉到了一点轻松。
她困惑的是,自己之前居然那样执着于一对小小的戒指,明明它们没有对促进她和陆屿桥的关系产生过哪怕丝毫的帮助。甚至在她频繁的提醒催促中,那个不起眼的素圈应该增加过陆屿桥的不耐烦。也可能没有,他总是无所谓的样子。
她以前以为漠不关心是看不到,而今突然明白过来,冷漠、不在意,是看到了也仅是看到了,他不会有多余的反应。
是水里的星星啊,是虚假,是假相。
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她和陆屿桥之间隔山隔水的表面和谐,都是她头脑里刻意维持不肯相信拒绝面对的虚妄。
是捞不起来的水中之星。
承认这些,终于让她感觉到抑制不住的悲伤。
她的情绪,开始陷入天崩地坼般的混乱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