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喧嚷不止的宋夏宜害怕陆屿桥又要找她说话,着急得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就赶在他上床之前躺好闭上了眼睛。
陆屿桥躺下时摸到了枕边她半干半湿的头发,想提醒说吹干再睡吧,但在看到她放在被子外面的左手时放弃了。他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情,也不太了解她的真实想法是什么,而且,他不想再看到她下意识的像上了发条似的笑。
宋夏宜没有失眠,没有胡思乱想,也没有梦到让她觉得不敢回望或者羞于回望的往事。纷扰的情绪在她进入睡眠之后,乖顺地停止了一切打扰。
然而陆屿桥却没有睡好,极不寻常地,他连番梦到了宋夏宜。
梦里面,他们都年少。年少时候的陆屿桥很幸福很快乐,亲爱的父母都还在,甚至因为妹妹出生得迟,他独享了九年的全家恩宠。而年少的宋夏宜却很不幸很忧愁,四岁时父母离婚,妈妈工作繁忙,她跟着爸爸宋延礼在美国生活,直到六岁时宋延礼再婚,她被夏锦南接到京安交给外公外婆抚养,不久夏锦南也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家人。她的童年青年到长大成人,基本没有过父母的陪伴。
小时候刚回国的宋夏宜真的像个小可怜,糟糕的普通话让她承受了数不清的奚落嘲弄。陆屿桥撞见过很多次,那些小男生小女生,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都跑去招惹宋夏宜,问她这是什么,快说这是什么,接着心满意足地笑话她因为说不出来或者发音错误产生的窘迫。
没有父母撑腰的小孩真的好艰难好没有底气,她常被欺负,有时候委屈地哭,有时候不知所措地笑。
陆屿桥撞见了一定帮她,气急了也动手揍最讨厌的起头的小孩。不过有时会适得其反,她会被欺负得更加频繁。
这是他的在梦里,她被欺负得更多,实际的情况,陆屿桥并不知道。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在这个夜晚第一次醒来。
他忍不住想,希望她曾经幸运,没有发生过他梦到的事情。
再度睡去,再度梦到了宋夏宜。大约是她初二他初三的时候,无意中他听妈妈说到宋夏宜,说她最近学习特别拼命,整宿整宿地熬夜在学,说要考出来好成绩让她妈开心。结果没两周,他就听说她累到住院的事。
相熟的朋友结伴去医院看她,她手上挂着吊瓶,还在认认真真地做着数学题。一帮人简直看呆大感佩服,只有李温迎,眉头直皱,要她别写了赶紧休息。
她还笑容明媚,说那我休息一会会吧,又高兴地忍不住继续说,我考好了让我妈满意,她就不会阻止我弹琴了。
李温迎说你高兴就弹,你弹你的,反正她老不在家。
她说那不行,我妈知道了要不开心的。
关于弹钢琴这事,陆屿桥知道宋夏宜最初是跟她爸学的,宋延礼是作曲家,年轻时候挺有名,后来作品渐少才慢慢沉寂。他还知道夏锦南一直反对宋夏宜弹琴,听说是因为钢琴艺术这些东西会叫她想起宋延礼,他们离婚前就夫妻不睦,确切地说,是宋夏宜出生后,二人的关系才日益变差的,沐湖湾几个好事的老人聊起这事就会顺带着感慨——怪道锦南不欢喜夏宜离婚时也不要她,不就是这娃娃坏了她的婚姻嘛。
陆屿桥觉得这完全没有道理。
但夏锦南对宋夏宜没有道理的不亲近不慈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宋夏宜把自己学进医院的结果,是她如愿地考出了优秀的成绩,全年级第三,她整个学生年代的最好排名。可是,当她欢欢喜喜地告诉夏锦南这个结果时,夏锦南只问了一句——第一第二名比你高多少?
这是陆屿桥后来听他家人闲聊时讲的,他妈说起这事时连连摇头,心疼道:“夏宜这孩子,心里该多难受多失望啊!”
大概是真的难受真的失望吧,自此她再没有费力地不要命一样地学习过。
也自此不再练琴。
直到他高三毕业联欢会报节目,他被同学撺掇着和虞海心一起四手联弹后,宋夏宜因为要教他弹琴,沐湖湾才重新响起她流畅悠扬的钢琴演奏。
那时候她高二结束即将升高三,距离她上一次弹琴,悠悠时光三年多。
陆屿桥的记忆里没有她教他弹琴时的样子,那时候他们关系尴尬,相处小心,彼此回避。他跟她学琴十余天,基本没有仔细看过她,她总是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半垂着,非常乖顺非常平和的样子。
即使在梦里,她也很平和,半垂着头,看得到的是白皙的侧脸,和琴键上纤长的指。
左手无名指上有一个闪亮的钻石,刺得陆屿桥不停地眨眼。
他又一次醒来。
醒来时,他一时睡不着,拿过手机看时间,凌晨两点二十,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他扭头去看宋夏宜,她面对着他,靠着他,睡得很熟。
他是没有思考的,就把人揽进了怀里,再一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