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会。”陆屿桥说,“饿不饿?”
“有一点。”
又被喂着喝下点粥,慢慢有了些力气,看着他长出胡渣疲态倍显的脸,劝他去睡。他摇头,说不困。
后面的日子和这一晚一样混沌不明,宋夏宜发觉好像自己随时醒来,陆屿桥都在自己身边,前几天不离病床,后几天不离病房。他把工作也带到了这里,常常在开视频会,她在长长的会议时间里默不作声地打量他,说不来是不是和以前有区别,经常还是面无表情的,但现在他花很多时间精力在自己身上。不是没有劝过他去工作,他不听,也不要别人跟他换班,像根扎进病房扎进她身上一样的一步不愿意离开。
这样的生活非常怪异,而且陌生,她想不出来他做到如此地步的原因,神志昏沉时会想,也许这回的病生得实在太吓人了。她自己也常害怕,尤其想到手术之前,打麻醉的时候她一度非常恐惧地担心自己会醒不过来,她想要是自己醒不过来,外公外婆怎么办呢,迷迷糊糊又想还好他们还有其他小孩,又想起李温迎孟熙文她们,想到最后她开始疯狂思念陆屿桥,假如再也醒不过来,她至少应该再看他一眼的。
还好她醒过来了。
陆屿桥在听赵谅的工作汇报,趁隙抬眼去看窗边单人沙发上晒太阳的宋夏宜,她的气色比半个多月前好了许多许多,脸色没那么苍白,嘴唇也比以往红润,胳膊也不再细瘦得吓人。此刻,她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手里的书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她在静谧的午后安恬地睡着,他呆看良久,终于向视频里的赵谅示意停止,然后摘下耳机移开电脑,轻轻地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拿开她手里的书,接着近乎虔诚地在她唇边浅浅印下一吻。
陆含青推门时恰巧看到这一幕,她的哥哥,多少年来总是一派冷漠不容亲近的哥哥,像拜神一般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个躺着的人影。她惊讶,人的手指居然可以像羽毛,那样轻柔地从他人的脸庞划过,又那样轻巧地握住旁人的手,他仔细而谨慎,像对待珍爱万分的人间至宝。
皱了皱鼻子,她突然想哭。
医院住了二十天后,宋夏宜终于被批准出院,主要是陆屿桥和覃悦笙最紧张,其实宋河也就比那俩稍微好点,孟熙文的专业意见是一周之前就可以出院,当时被三人全票否决,纪尔希老大不高兴,不肯信你们问什么问。那天陆含青难得没有支持她的偶像,发表意见称再住几天也无妨。
最开始,就出院后住哪里的问题,病房里产生过两次规模不大的争执,两家长辈及陆含青投票沐湖湾,陆屿桥坚持东山亭,宋河不表态,他说我姐爱住哪里住哪里反正她去哪里我去哪里。宋夏宜两次都随了陆屿桥的票,被无视。
直到真正出院那天,宋夏宜照例醒得很早,躺着还不想起的时候,陆屿桥轻手轻脚地摸了过来,到床边才发现她醒着,问她要不要起,宋夏宜还没回答,他又说起来吧我们现在回家。
“现在?”外面还是黑漆漆的。
陆屿桥没在开玩笑,开了灯扶她坐起,一边说:“东西放这等会找人来收拾,我们先回家,我跟阿姨说好今天早点到家里准备早饭,有豆浆,也有面条,还叫她炖了鹌鹑汤,你还想吃什么?”
宋夏宜这才真明白他是认真的,被他半抱着下床送到洗脸台旁,问道:“你不会是想偷摸跑吧?怕外婆他们要我们回沐湖湾?”
陆屿桥没否认,“不回那边,人太多,会吵。”
两人站一起刷牙,这种感觉早已从十来天前的非常奇怪到现在的基本习以为常,她的左腿还是不太能受力,所以他习惯腾出一只手扶她。宋夏宜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有种人生到老平淡安然的祥和感,不知道他们老了会不会有这样平静的时刻。一起变老吗?她蓦地停住不去再想。
陆屿桥接到她的目光,停了牙刷,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
宋夏宜摇头,笑了下,低头漱口洗脸。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宋夏宜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熟悉又陌生,夹杂着些许庆幸。阿姨举着锅铲迎出来,眼眶里眼泪滚滚,口中反复念叨:“回来啦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宋夏宜刚被陆屿桥放到餐厅椅子上,两人的电话同时响起来,一个是宋河,一个是陆含青。宋河听说她回了家,挺高兴地说那我现在就去,陆含青那边则是沉默了又沉默,最后说那你好好照顾她。
结果是这俩竟然一起跑到了东山亭,当时宋夏宜早饭还没吃完,正和陆屿桥商量能不能少喝一碗汤,商量吃多少饭这种事居然有一天也能在他们之间发生,这二十天真跟变天了似的发生许多怪事。商量的结果是从一碗减到半碗,监工从一个变成了三个。连宋夏宜自己都觉得这一幕荒唐可笑,她以为陆含青怎么也要阴阳几句,但那姑娘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和她手里的碗,这才幡然醒悟到她这极难讨好的小姑子已经和她太平相处了好长时间。
猝不及防的一场病,居然无形之中修复了好几段关系。
但是不包括宋夏宜和夏锦南的母女关系,母亲一家仅以佐伊作为代表回国探望过一星期,夏锦南从头至尾没有出现,当然电话是有的,寥寥数句,客气生疏,一如平日。
宋夏宜不去想的时候,基本能够做到不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