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松了口气,哦,原来是问他的儿子,还以为又要问……呢……
“您是指,哪个儿子?”
“那你就都说说。”
“跟李大公子是点头之交,跟李二公子算是朋友。”
“朋友?彦章他呢,对你的评价很高,说你聪慧端方,谈吐不俗,见识非凡,才情出众,诸如此类的优点他说的滔滔不绝,看得出来,有你这样的朋友,他很开心。我这个儿子呢,心思比较纯粹,将来娶妻,我也会给他选个门当户对、心思纯良的女孩,你们年轻人,肯定会有共同话题”,李宗仁一番话说的连消带打,语气尽可能的保持平和友善。
虞岁听的想笑,也真是难为他了,堂堂一个司令,这种表述方式,怎么说呢,有一种怕她听懂又生怕她听不懂的感觉。
“虎父焉有犬子?司令的两个儿子都是龙章凤姿,来日建功立业,娶妻生子,必定大有一番作为。”
“哈哈哈,小虞啊,你这个孩子就是讨喜。”
虞岁微微挑眉,啧,还真是一脉相承的纯粹啊,这就从虞小姐变成小虞了。
“承蒙司令谬赞,喜不自胜。”
“小虞啊,我很欣赏识趣的年轻人,你祖籍是哪里?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祖籍金陵,父母早亡,无亲无故,无牵无挂。”
虞岁说的轻飘飘的,短短十六个字,道尽半生,说不完的辛酸。
李宗仁许是想到了自己年少时的经历,不禁唏嘘,“生于坎坷,却活得洒脱,谈吐间毫无颓丧之气,不简单!这般心性,往后不管遇到什么风浪,都能闯出一番名堂。我那两个儿子啊,各有各的不省心,还是女儿好啊,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女儿,做梦都能笑醒 ,聪慧、懂事又坚韧,谁能不稀罕?”
虞岁心念一动,这真是,妙啊,这算是抛出的橄榄枝么?
“司令言重了,我怕是得求遍漫天神佛,烧几辈子的高香才能得到一个像您这样的父亲。”
“嗐,求什么神佛?!你要是愿意,以后我这司令府,就是你的家!有任何难处,都能来找我。要是有人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
虞岁眼眶蓄满泪水,将落未落的看向李宗仁,“司令……”
“嗯?还叫司令?”
气氛烘到这了,再不上道岂不白担了聪慧的虚名?
虞岁几步走到李宗仁面前,拎起桌案上的茶壶倒了杯茶,端着茶盏躬身奉上,姿态语气恭谨虔敬,“义父,请用茶。”
“哈哈哈,好啊,这个年过的好啊!等过了年,我吩咐人安排场宴会,把你的身份过个明路,好叫众人都知道,老子以后也是有闺女的人了!”
无论真情还是假意,起码此时此刻李宗仁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但凭义父做主。”
虞岁懒得去深想这场毫无预兆的认亲究竟是因为李彦章,还是因为她真的歪打正着入了李宗仁的眼,不重要,只要结果于她有利,就够了。
结果,她很满意,这样她就不用再经历这场对话刚开头那段提点,也不用费心去回避李彦章,很多事情也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而从顺理成章,到得心应手,不过是时间问题。
“好了,小虞啊,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待会我会让秦平拟一份材料,明天先让府上的人都知道,再登报,过几天再摆宴席。”
“好的义父,您也要早些休息,茶就不要喝光了,免得影响睡眠。”
“好,还是闺女贴心啊,去吧。”
虞岁躬身退出书房,掩上房门,才走过回廊,就看到栏杆处坐着一个人影……
“虞美人,我在等你,跟我聊聊?”
走近一看,原来是江亭,真有意境啊,月夜,独坐凭栏处。
“嗯,你说”,虞岁抽出手帕铺到栏上,款款坐下。
“夜隼找过你了?”
虞岁听的心头一跳,这是什么路子?上来就放大招?是敌是友?她面上不显,偏头看了江亭一眼,借着月色审视着他。
“怎么?虞美人听不出来我什么意思?”
“江少爷这种哑谜,我确实不太听得懂。”
“晚云收,夕阳挂,一川枫叶,两岸芦花。”
“原来江少爷也喜欢徐再思的这阙词。”
江亭意有所指的说:“当然,毕竟当初带过我的师傅也叫徐再思,对,就是带你的那个。”
虞岁拿出根烟点燃,“来一根?”
江亭摇摇头,“戒了,我怕死。”
“江少爷,说着被人发现会掉脑袋的话,你现在告诉我你怕死?你自己听听你离不离谱。”
“离谱么?我只是想自己选个死法。烟这个东西,抽多了伤肺,什么死法我都选择不了。”
虞岁弹了下烟灰,“你这个角度真别致。”
“徐再思怎么样?”
“死了。”
江亭有些惊讶,“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虞岁答得言简意赅,“三年前,我杀的,捅了十七刀,真难杀,怎么都不肯咽气,捱了一整晚,血流干了才闭眼。”
“嚯,什么仇什么怨,让你选了这么惨烈的方式?”
虞岁吐了口烟雾,笑的云淡风轻,“没办法,我本来也想给他个痛快,但是他关我的地方只有那把生锈的刀。”
江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江少爷,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种直觉,你跟我是同类,都是偏执的疯子,说正题吧,你想表达什么?”
“你准备在这留多久?你的目标,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
虞岁弹掉烟蒂,“本来是李二,现在嘛,我有新选择了。”
“这里,你呆不了多久,下一步的路,还是要早早选好。”
“那你呢?”
江亭叹了口气,抬头看一眼半空中朦胧的月,“司令府的月亮,果然比外边的干净澄澈,没有那种血濛濛的感觉,看过一次,也算够本了,我之后,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很远的地方?再不回来了?你一个人去?”
江亭抬手对着天边的月亮做了个抓握的姿势,“你看,我抓到了月亮,我会带着我的月亮一起走,再不回来了。”
“提前祝江少爷一路顺风。”
“虞美人,我没得选了,但你还有的选,你要好好选,明白么?”
“怎么?跟着李彦屿,还没得选?我以为你已经脱离了。”
脱离了什么,虞岁没有明说,也许是从前的人和事,也许是从前的组织,但是江亭莫名就听懂了。
“因为跟了他,所以更没得选。虞岁啊,千万别学我,千万别走我这条路,千万千万。”
江亭说这话的时候,背后是婆娑的树影,头顶是寡淡的凉月,但他比树影飘零,比凉月清冷。
虞岁感觉有些不对劲,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干巴巴的应了声“好”。
江亭站起身,“走吧,一道回去,我们顺路。”
两人一起走回虞岁房间,远远的就看到丁年等在门口。
江亭笑着打趣,“哟,这大晚上的,丁师长跟这守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