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合,花灯次第亮起,昏黄的灯火洒了满街。
今年元宵来得格外早,两点一线的生活好像悄然加快了时间流速,距离那个荒唐的开学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学期。
信纸落入垃圾桶,和上涌的烦躁一起迎上来的还有同学们或起哄或关心的声音。
但不论是哪一种,都只让上官奕妤觉得难堪——
她是什么供人品鉴的故事里的角色吗?他们在看什么热闹!
青春期“面子大心眼小”的上官奕妤对这一切都接受不良,做出这一切后她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和烦躁。
直到她看到他哭了。
谢行知,哭了。
谢行知,在班里,哭了。
一直沉稳可靠的谢行知,当着班里众人的面,哭了。
一直沉稳可靠的谢行知,因为她把他的情书扔掉,当着班里众人的面,哭了。
少年眼泪蓄满眼底,而后就那么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上官奕妤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多么一件糟蹋别人真心的混账事。
她彻底慌了,她想,阿狸说得对,她就是很渣。
她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谢行知一动没动,任凭眼泪落下,他朝她看过来,她只能慌乱躲开。
余光里,少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背对着她坐回了自己的位子,没再去管被上官奕妤扔掉的情书。
她想,她要过去安慰他吗?
她凭什么过去安慰他呢?
情书是她扔掉的,眼神是她躲开的,人也是她推开的。
她难道要过去高高在上地安慰他说“别在意,我扔掉你的情书只是为了让你死心”?
或者难道要她在刚刚决绝地把对方的情书扔掉后,又马上去垃圾桶里捞回来,和他解释说是一时情绪上头,她后悔了?
上官奕妤有些失神地望着谢行知的背影,少年的肩胛抻起夏季校服,不住地发抖,直到周围被赶来安慰他的朋友们围满,少年的背影最终也被遮掩起来。
她不知道那群人会怎样安慰谢行知,会不会把自己损得体无完肤。
但她确实做了很混账很不是人的事,又凭什么还要求他们把她往好了想呢?
她那天在座位上发了很久的呆,课程内容基本没进脑子,直到教室内人都走光,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她好像才悠悠转醒。
又在座位上盯着垃圾桶发了很久的呆,上官奕妤最终还是趁着住校生吃完晚餐回来前,走向了垃圾桶。
教室的垃圾桶一般不会有除了学习用具外的废品,她只默默期望没有人扔什么脏污的东西进来。
万幸,那张信纸几乎完好无损。
路边一堆小孩突然捂着耳朵跑开,紧接着的是一声炮响,把上官奕妤的思绪一整个炸了回来。
为了元宵灯会,附近所有路都封了起来,于是孩子们更自由地撒起了疯。
天全黑了,空中开始细细飘起了雪花,但这丝毫没有对灯会造成影响,人流也拥挤起来,推着她往前走。
为了不和谢行知碰面,她选择避开和班里人约定的集合点,谎称自己要陪家人。
但实际上,林憬和上官维趁着年假一起旅行还没回来,上官奕瑾和他的朋友们约了一起玩,林希音也神神秘秘和她说有事。
走马观花地路过一个又一个灯组,她有些溜神,直到一缕熟悉的甜香飘来。赶紧趁着人流的空隙挤出去,站定在卖车轮饼的摊位前。
碎雪落在睫毛上,扑朔几下,盯着一勺勺面糊浇进模具。
她熟练地报出那三个最爱的口味,却在抬头付钱时动作一顿。
玄青色羽绒服没拉拉链裹在身上,露出里面的棉质白色卫衣。修长的手指捏着牛皮纸袋,另一只手的手指微微从屏幕上抬起,好像刚刚在忙着打字给什么人。
谢行知站在摊位蒸腾的热气后,发丝上落了些碎雪,摊位上为了配合灯会挂着花灯,在他肩头投下流动的光影。
他的眼神透过蒸腾的雾气落在她身上,让人看不真切。
“怎么没和黎漾她们一起?”男生率先开口。
“你怎么也一个人?”上官奕妤只能反问。
“……”
似乎叹了口气,谢行知收起手机,就这么穿过蒸腾的热气朝她走过来。
深邃的眉眼瞬间变得清晰,男生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快速舒展开。
“玩得开心。”他低头,声音有些沉。
话音刚落,谢行知利落地从她身边走过,当是道别。
他把她的问话当成了赶人?
“等等!”
上官奕妤突然转身,指尖拉上他的羽绒服后摆。
谢行知回头看她,停下了脚步。
“……”上官奕妤却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不是觉得车轮饼很腻?”
这次是很真切的一声鼻息,谢行知低头看着还拉着自己衣摆的指节,淡声道:“嗯,但有人说冬天就是要吃些甜的,才能真的感觉到自己活着。”
这本来只是上官奕妤和黎漾课间的一句玩笑话。
绯色爬上耳尖,上官奕妤松开手,轻声道:“玩得开心。”
“呵。”很轻又很沉的一声嗤笑,像是在自嘲,沉声应了声嗯,谢行知逆着人流走远。
从老板手里接过车轮饼,指尖用力,牛皮纸发出喳喳的声音。
一口咬下去,碎雪消融,花灯逐熄,周围是热闹的小吃街和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附中学子,夏夜的风鼓起少女的衣摆。
上官奕妤突然转身朝校园跑去。惊得小摊老板在身后冲周围人吐槽:“现在的学生……”
她把捡回来的情书夹在了数学笔记本里。
那个她最常用的,几乎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本子。
汗珠沁出额角,奔跑带起的风也只让她更觉燥热,上官奕妤觉得自己体测八百米都不会有现在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