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伤感道:“是啊。约定的年限要到了,你的寿命燃尽咯……”
“哎……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啊!”
柳续好似没听到主持话语里的唏嘘之意,松了眉目,染上红尘。他虔诚地对着佛像磕了个头,低声祈祷:
“来世,愿你一生顺遂,无病无忧。”
……
原来,她这条命,竟是柳续在满天神佛那求来的。
古人皆道情深不寿,并不是诓人的话语。
于柳续而言,家人朋友四散,爱人枉死,独坐高堂,又遑论长寿?
上天是最无情的,硬生生将一个肃肃如松下风的光彩郎君蹉跎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谢灵犀忆起前世柳续结局。
当时四处打仗,满目苍夷,他的爹娘死在乱刀之下,三个哥哥被抓去充军,再不复见,不知死生几何。
喜欢的娘子在寒冬腊月自缢而亡——
听闻自戕的人亡魂将始终徘徊于世,不得纾解,不入轮回。
谢皇后自缢的消息传来时,柳续尚在江州,他不舍日夜跑死了三匹马,看到的只是谢灵犀的尸体,冰冷凄凉,再也不会笑了。
所幸有今日。
前世皆是虚妄,今生第一次相见是在山崩河竭的荆州。
小小的孩童不知何为愁怨,梨花树下飞扬的是陌路相助的欣喜。
而长安的明月清且疏,杨柳舍外,谢三娘毫无防备地被柳承之砸个正着,春衫拥簇,两颗心血水相融,互相探看起对方来。
是初遇,也是重逢。
“轰隆——”
面前的光景不停轮换,新燕已南飞,杨柳生出柔黄的嫩芽,前世的柳续噙着笑同她挥手告别,弯眼如月牙。
夜雨引至谢灵犀衣襟里,将她惊醒。
“那是……”
她与柳续的前世。
谢灵犀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心口,后者扑通狂跳,劈里啪啦炸出一连串细碎灯花来,将她浑身浇的滚烫。
阿续。
她反复嚼着这两个字。
好欢喜。好愉悦。
谢灵犀甚觉得自己有些毛病,在这等夜雨凄凉下还笑得出声,认命般驮起柳续,正欲向前走。
这时,骤雷惊起一林鸟雀,“噼啪”一声,一截枯木被打落下来,谢灵犀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重重一击。
霎时,身上郎君痛呼出声,“啊!”
“你醒了?”
这可真是及时雨了,谢灵犀踏步上前,却不知自己身处一处陡坡,方才入树林时,鞋已断了半只,这下下盘不稳,连带着柳续猝然滚下去。
淤泥血水糊了一脸。
她本就身子不好,早经江水翻滚,弄得浑身嶙峋伤痕。
如今又在雨夜中耗尽精力,寒风入体,热血倒灌,终于撑不住,呜呼晕了过去。
……
谢灵犀醒了。
虽仍不能视物,却甚觉通身舒畅,身下是干燥柔软的布袄。
外头已是大晴,日头高照,催得鸟雀叽里呱啦地闲叙。
她心里还记着昏迷前的那一记惊雷,正中头顶,真真是可忍,熟不可忍。
心中诽谤完,正欲摸索着下床,去寻柳续,结果动作间不慎打翻了什么,谢灵犀弓身去捡,继而,一只手将她错开。
“灵犀,小心。”
“阿续?”
柳续一夜守着谢灵犀未睡,生怕他娘子有什么好歹,现下离开一会,便见谢灵犀弯腰在捡什么。
是一只破了口的瓷碗,幸而没碎,在地上孤零零地淌着水。
他利索地收拾好,将谢灵犀扶回床畔,“怎的急匆匆起来,伤还未好……快躺下。”
也好。
省得因她瞎了,多出事端。
她默默靠回身下的绣花枕头,思及柳续替她挡了那一击,问道:“阿续,你的背,无事罢?”
柳续便是被那根断木砸醒的。
他原本恍惚间入了一个奇怪的梦,那梦中他娘子摇身一变,成了晋王妃,惊惧之时,背上一痛,随即整个人猛地向下坠。
一睁眼,便瞧见自家娘子满身浴血地晕在他脚旁,发丝四散,将死之状。
他顾不上鞋袜丢了一只,背起谢灵犀就往山林外走,突然瞧见东边隐约亮着微光,原来是一对猎户被雷惊醒,点上了油灯。
柳续自言他与娘子游历山水,不慎掉入江中,冲至此处。
恳求两人救救怀中病人,这是大恩,必当言谢。
老夫妇虽不愿惹上麻烦,但终究于心不忍,送了绵被清水。
闲谈之余,又道近来时常有人被水冲至此处,大多成了尸骸,散布在石堆上。
“都死了?”
柳续点头。
“这可就怪了,”谢灵犀蹙了蹙眉,“此地并非什么险要关卡,他们又不像我们有狼在后面追,怎的一窝蜂往这边来?”
“况且,难道连一个活命的都没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