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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回市区已接近凌晨。
“真的不用送你到家门口吗?”
“不用,就把我送到食墨斋吧,反正走几步就到家了,我也想走一走。”
他不再说什么。
车窗外,空气依然闷热,微风卷起地面的碎屑。
陈澄在食墨斋下了车。
他也下了车,打开后备厢拿了把伞,递给她:“待会儿要下雨了。”
她收下伞,勉强笑了笑:“谢谢。”
他抿了抿嘴唇,转身拉开车门。
她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忽然,他在身后开口:“忘了他吧。”
她猛地一愣,继而笑了笑:“嗯。”
“我说真的,人死不能复生。”他哑着嗓子说,“不管是爱也好,恨也好,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昂,所以呢?”她擦了擦眼角。
“如果你希望他能安息,就好好生活下去,别再回头看了。”
她吸了下鼻子,反呛道:“废话,我现在可是好得不得了。”
“真的吗?”
“那当然,我现在有工作,有恋人,说不定马上就能结婚了,简直不要太幸福。”
“那就好。”他似乎松了口气,“那你保重,以后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喊我。”
“昂,总有麻烦你的时候。”
身后传来车门关闭的闷声,紧接着发动机响起。
蓝色轿车扬长而去。
走到回家的路上,她用一根手指拎着伞上的吊环,甩来甩去。
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四十。
再过二十分钟,就是七夕节。
当然,除了家人和发小,没有人知道,其实七月初七也是她的农历生日。
对,没有人。
因为,唯一知道这个的外人——顾清淮,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化成了一股灰,藏在小小的骨灰盒里。
外面金碧辉煌,里面暗无天日,冰凉刺骨。
那么大一个人,塞在那么小的空间里,真是神奇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捂嘴,又流下泪来。
这个夜晚,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哭过多少次了。
自己过去的人生履历被绞碎。
自己过去的爱情以一种狗血的方式灰飞烟灭。
她恨自己,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如果晚上没有冲动,那自己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还会继续咒他死。
至少那样的他还活在自己的脑海中。
可现在,现实就像一把刀,生生割着自己的肉。
她宁愿他是变心了,也不希望他至死也爱着自己。
他会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这个世界?
是悲伤?是不甘?是痛苦?是悔恨?
或者,不明不白地昏迷,不明不白地断气?
在他断气的那一刻,自己又在做什么呢?
两年前的十月中旬,记不得了。
或许是在玩游戏,或许是在画图,或许是在一边看电视剧一边跟舍友吐槽。
也许,是在她看书发呆的那一刻。
也许,是在她咒他去死的那一刻。
也许,是在她抬头看天空的那一刻。
总之,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擦着眼泪,却感觉头顶砸下点点冰凉。
灰尘扑扑的柏油路面逐渐出现点点黑色。
下雨了。
以前上语文课时,做阅读理解题,出现“雨”,烘托了角色悲伤的心情。
她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只要跟着老师要求写上标准答案即可。
可是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
雨水如同眼泪,雨声如同哭泣。
她怔怔地看着天空的条条雨线,一阵风吹过,浇湿了的衣服带来透心凉,她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撑起折叠伞,她跟着雨声一起号啕大哭起来。
想起三年前的七夕,暑假期间,也是这么大的雨。
当天凌晨零点零分零秒。
顾清淮给自己发了条生日祝福。
还略带得意地问,是不是最早发祝福给她的人。
她笑着回「是」,又问「我的礼物呢?」。
他发了个红包过来,她撇了撇嘴,却还是开心地收下。
白天,她撑着伞去买蛋糕,却惊讶地发现,顾清淮居然来到自己的老家。
“Surprise!”他提了一盒蛋糕,微笑着对她说,“生日快乐!”
那时候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生。
整个人像是被无数粉色的气球吊着缓缓升空。
那种漂浮着的甜蜜滋味让她沉醉。
仿佛踩在云端之上,轻飘飘的,好惬意,好温暖。
当时的他笑着跟自己保证,每年七夕,他都会做第一个祝福她生日快乐的人。
可后来,气球破灭了。
她从万丈高空轰然坠地。
而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他宁可伪装出轨,也要推开她。
感情就这么以最最最狗血的方式结束。
多么幼稚,多么可笑,多么自私。
想到这里,她终于不那么悲伤了。
虽然初心是好的,但真的很自私不是吗?
她吸了吸鼻子,又忍不住在地上啐了一口:“去你爹的。”
猛然间,一道白光打在她的身后。
她抽泣着回头。
却看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开了过来,慢慢停在身边。
司机先下车,撑起伞,小跑着到车后拉开门。
修长的腿伸出车外。
一个高挑的身影下车,接过伞,朝她走来。
模模糊糊,却有点眼熟。
陈澄急忙擦了擦眼泪。
抬起伞,对上的是一双潋滟如玉的眸子。
是江礼。
他撑着伞走来。
她忍不住开口:“你不是后天才回来吗?”
不知怎的,他今天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嘴角微微扬起:“刚刚在路上正好看到你,你在散步吗?”
“是啊。”她将雨伞压低,抹了抹眼泪后,又问,“东西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他从内侧口袋里掏出那枚红色平安符。
她摊开手掌。
小小的三角形平安符放在手心,轻若无物。
她收回手,抬起伞:“房租我会打给你的。”
他却一反常态地微微躬身:“很抱歉,上次我喝了点酒,说了一些很失礼的话,请你不要介意。”
“我很介意。”她吸了吸鼻子,微微抬起下巴,“我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女人。”
“对不起,那些都是醉话。”
他的坦诚反而让她心里一暖,但她还是撇了撇嘴,“所谓的醉话,不过是清醒时不敢说的心里话。”
他轻咳了一声,眼睛看向别处。
“既然你诚心诚意道歉了,我就原谅你吧。”她笑着挥挥手,“那就这样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罢,她转身就走。
“等一下!”江礼富有磁性的嗓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她一愣,回头问:“还有什么事?”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到时间了。”
“什么意思?”她转过身来。
他抬起头,浅浅勾起唇角,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温润:
“陈小姐,祝你生日快乐。”
猛然间,万千颗粉色气球再次从身后飞散开来。
她嘴唇微张,一时有些呆滞。
“你怎么……”
他微笑道:“忘记了吗,你的平安符里有你的生日。”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随便偷看人东西。”
他打了个响指。
司机得令,冒着雨小跑到江礼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
“另外,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希望你喜欢。”
陈澄摆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了吧。”
他将黑色塑料袋递给她。
她苦笑道:“肯定很贵,我不要。”
“贵不贵我不清楚。”他微笑道,“但我想,一定是你需要的东西。”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意识到他话里的含义。
接过黑色塑料袋,她手指微颤。
哗啦啦打开一看,露出一个棕黄色的档案袋。
是她的人事档案。
她顿时眼前一亮,欣喜道:“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喜欢吗?”
“嗯,谢谢你。”她雀跃不已,又好奇道,“在哪边找到的?”
“在废品回收站。”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差一点就碎光光了。”
“你真是我的大恩人呐。”陈澄忍不住想在档案袋上亲了一口。
但毕竟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终于还是收住了嘴。
她捋了一下刘海,努力抑制心中的激动:“真的很感谢你。”
“不必客气。”
“不是光是这个。”
“还有什么?”
陈澄眨了眨眼:“包括我的工作,实习转正什么的,都是你在背后搞的鬼吧?”
江礼故意皱眉,却还是微笑道:“你的反应还真是慢,我怀疑你大学毕业证是不是买来的。”
她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样,想着随时可能滚蛋,只能拼命找档案了,还好有你。”
这时,雨渐渐停止。
江礼收起伞。
陈澄也收起伞。
江礼伸出手掌。
陈澄疑惑不解。
他抬了抬手掌:“你现在作为昭明集团的员工,是不是应该把档案交给我。”
她捋了一下刘海,双手递出档案,微笑道:“那你可别破产。”
“借你吉言。”江礼接过档案。
陈澄捏着档案一端:“上次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江礼捏着档案另一端:“什么事?”
“就是……”
“啊,上次是醉话。”
“哦……”
“但……也不完全是。”他扬了扬眉毛。
她歪了歪头看着他。
他勾起嘴角,眼底漾着暖意:“我们结婚吧。”
陈澄咬了咬嘴唇,突然展颜一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