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结了,”杜宁扬扯着嗓子,生怕老板听不到,“结了还得离,真的。”
闻序笑得更欢了,笑得一耸一耸。老板躲在厨房的门帘后面心有余悸,搞不懂这两人啥关系,本来以为是一对,结果女的说不结婚,男的笑那么开心。
哎,年轻人啊,跟不上他们的想法。
“你笑什么?”杜宁扬其实也纳闷。
“觉得你们挺好玩,”闻序沉沉声,“你怎么和谁都能聊得起来?”
“谁说我和谁都聊得起来,我跟这老板很熟的,”她轻车熟路地从筷子筒里捞了两双一次性筷子甩在桌面,“华广刚开业他们就在这了,超级受欢迎。”
“……不记得是谁说的了,这餐馆是淮城的前任传承店,你可以分手,但一定会在这碰到前任。”
“那你也带祝贺来吃过吧?”忽然涌上醋意。
“当然,最开始是祝贺带我来吃的,”她解释道:“还有祝姚和徐照霖。”
“那你也带了你大学的男朋友来过。”
“是这样……”他为她一掷千金的那天,她带金臻奇就是来这吃的晚饭。
“现在你又带我来,是什么意思?”
“是我们在附近玩正好碰到了饭点的意思。”
“上菜咯——”
食材新鲜,猛火快炒,老板从后厨出来,浓郁的热腾香气弥漫,好吃的饭菜堵住闻序的嘴,禁止他再追问下去。
吃饱喝足,走在静谧的街道上,初春时节早樱盛开,像一团一团温柔的粉色云。他们时间充裕,可以慢慢散步和消食。
他们第一次聊起金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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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漫长,她只记得一些模糊的感受,细碎的片段。
那段时间她的状态是昂扬的,大大方方地站在太阳下,大大方方地努力着。
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正能量。
——在金臻奇的带领下,她吊车尾的成绩有很大的起色,从坚决不上早八,到偶尔坐坐前排,开始出入各类精英讲座和艺术展会,常常在图书馆流连忘返,还能听闭馆音乐。
她从一开始赌气般地说“好好在一起”,到后来真心实意地“和他在一起”。
金臻奇的爸妈都是石城某国企的职工,庸碌平凡,兢兢业业,他们从家庭收入上来看,十分匹配相称,但他比杜宁扬脚踏实地得多,朴素而远虑。
第二年的寒假,她带他回家吃了饭。方芳在厨房里从早忙到晚,烧了一桌子的拿手菜,杜敏达早早提假下班,隔两分钟就去窗户前张望,看啊看,惴惴不安地等待这位北方男孩的到来。
他们对他很满意,原来每天没个正形的杜宁扬,能招这么自律正经男孩子的喜欢,要知道自她上了大学无法无天以后,他们提心吊胆,生怕她领个黄毛小子回来。
金臻奇只比杜宁扬大上一岁,却已经相当知礼,知道上门不好空手,带了两瓶石城本地的好酒。
方芳和杜敏达笑得嘴都合不拢,他们好像就这么定了下来。
金臻奇纠结毕业之后是直接回去考取编制,还是留在淮城和杜宁扬一起奋斗,亦或是随毕业大军南下,去快节奏的大都市淘金,赚到钱再回来过安定的小生活。
那都是他要考虑的事情,她只是漫不经心,挽着他的胳膊,踢操场上的石子儿,“都行,我只知道跟着你,准没错。”
金臻奇憨呼呼地说:“好的宝宝,我得好好想想。那么宝宝,你以后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想好,”或许她习惯了他替她操办一切,“你说呢?”
“你可以去当美术老师,”金臻奇预判了杜宁扬的困惑,刮刮她的鼻子,“反正你爱玩,美术是副课,美术老师不用当班主任又有寒暑假,可以玩个爽。”
她说:“是哦,那是很适合我。”
她对杜敏达和方芳传达了自己的规划——金臻奇依照她的个性帮她规划的规划——“我毕业以后要当美术老师,小学和初中都行,幼儿园不去小孩太吵,高中不去免得误人子弟,大学去不了人家要研究生。”
哎呀,这棵千年铁树开花了嘛。费劲巴拉地考上的淮城美院就是好,能遇到这么优秀的男孩。
杜敏达和方芳喜出望外,三天两头邀请金臻奇到家吃饭,不开工的时候,杜敏达和他喝几杯小酒。
金臻奇对杜敏达说:“叔,很快了,等我们毕业了,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还是客套话,金臻奇的话让杜敏达险些落泪。他拍拍金臻奇的肩膀,仿佛示意我老杜家的门非你不进。
只是没想到最后会闹成那样——朋友当然是做不了,当陌生人也像有仇。
樱花落在地上,覆在砖石路上像轻薄的纱,杜宁扬边走边踩,落下的风震起一片一片花瓣。
提起这位前任,她只有这些好话,很奇怪的是这些好话很真心,毫不冠冕堂皇,“他很好,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好。”
接着闻序就问了那句,每个人都会问她的问题,“那你们为什么要分手。”
“分手就是分手,分手肯定是有一个导火索,但我觉得不至于,肯定是他对我积攒了很多,很多的不满,……有谁规定不能和好人分手?又或者好人不能提分手?”
她的姿态甚是逃避,不愿提及那个导火索。
闻序没有再追问。
“‘好’是被爱和爱的前提吗?”她问,很快又自己回答,“当然不是了,他也一定会碰到一个觉得他很坏却离不开他的人,而那个人才是正确的人,……他一定很恨我,浪费了他许多的时间。”
浪费了许多真挚的感情。
杜宁扬的情绪有些激动,闻序摸了摸她的肩膀,平静而温柔,“没事的,他不会恨你,相信我,他会找到正确的人。”
只是没有被她非常喜欢,怎么会恨她,真心相处过的时间,怎么都作数。
闻序太懂这样的心情,他甚至羡慕金臻奇,他在她最美好的十九岁陪伴她,分开时两人的人生却还崭新。
“我不知道……我没有再和他联系,但我想会的,他过上了自己向往的细水长流的生活,”她被他感染,渐渐又平静下来。
闻序又问,“那么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闻序,”杜宁扬轻呼闻序的大名,以示认真,“你很好。”
她的意思是他绝大多时候都很好,有时候很坏,还很骚,但她说不出口。
“很明显你不喜欢‘好’,我和金臻奇是一类,两个倒霉蛋,”他有点泄气,“我不要‘好’。”
我要和祝贺一样坏。
“你和他不一样,”她有时候恨自己嘴巴太快,说出来的话不过脑子。
“噢?”闻序停下步子,站在路灯下看着她,“我和他哪里不一样。”
至少我现在开始喜欢你了,她学乖了,不能冲动,到嘴的话咽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你嘴巴比他还笨”。
她有些语无伦次,“闻序,以后如果你为别人做了一些事情,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其他人,你要让她知道,不要让她蒙在鼓里,不然她会错过你。”
……她差一点就错过你。
不要默默替她许愿,不要偷偷给她惊喜,不要玩暗恋和付出那一套,诚然没有女生会不吃那一套,但那样不被看到会很辛苦。
她是想说这些,不知道他听懂没有。……这家伙为什么不说话,到底是听懂还是没听懂?
真害臊,她的脸红了,呼吸急促,心里暗暗期待闻序的回话。此刻甚是适合挑明,接吻。
闻序的目光却骤然冷了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的方向看过去,是祝贺的脸。
他坐在回声门口的台阶上,茫然地看着他们,表情无辜,仿佛被抛弃的流浪狗。
男女的生理机制真是不公平,短短两个月他就瘦回了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几乎能掩盖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颓丧。
或许是等待已久,祝贺的面容有些许疲倦。手边放着一个藤编的小花篮,娇弱的雏菊和玫瑰蔫耷耷。
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断她曼妙的时刻。
他举起花篮,目中无人且语气昂扬地说:“老婆,开业花篮,你最喜欢的雏菊和玫瑰。”
黯淡的路灯下,杜宁扬十分困惑地看着他。
他是忘记了他们已经彻底分开了么?
又或许他盲目自信,认为他永远是她的第一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