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这一道私心大盛的旨意一下,好险没把太后给气厥过去——她可不知道玄凌心里还惦记着甄嬛啊,她只知道她这边才刚刚要开搞呢,那边玄凌就要带着安七去甘露寺了?
有了媳妇忘了娘,这可真是她亲儿子!
晋康翁主眼睛都哭肿了,哀哀的说:“太后,这可怎么办呀?”
太后强撑着揉揉太阳穴,忍着不耐尽量平静道:“慕容家好家承,晋康,你们母女都太小瞧了她。”
这是太后过于客气的说法了,实际上她想说的是——哭哭哭,还有脸哭?她给安排了顺顺当当从她这边直接当嫔妃,她们母女偏要自己上赶着用那块玉算计皇帝。现在倒好,皇帝没算计了,却把胡蕴蓉一条小命搭了进去!再说一遍,还有脸哭?要是这么个水平,再加上妄图母仪天下的野心,那胡蕴蓉就是该死。如果晋康再动手,那她很快就会跟她的宝贝女儿团聚了。
晋康翁主十足委屈,心塞的说:“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给太后的了——我的蓉儿确实先天不足,有着一个富贵病,但是这多年来一直保养得很好。按照计划,虽然昨夜蓉儿身边并无一人跟着,但是她贴身有带着救急的药,况且这时节又没有个花粉柳絮的,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病?即使发了病,也不该在那种地方,更不该没得那样悄无声息,想来想去,唯有被人杀害又抛尸这一条了。这放眼望去,遍数后宫,除了那慕容世兰,还有谁有这个胆子和能耐?太后,我的蓉儿实在是死得冤啊!如今我的蓉儿还一个人躺在冰冷的通明殿内,而凶手却被皇上护着逍遥法外,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是的,太后和晋康翁主猜的是,安七找人把胡蕴蓉绑走了,然后害死了她,这还不算完,又返回来把胡蕴蓉扔在了玉带桥上。
可以说是非常耸人听闻了!
安七就很无辜了:并没有杀后抛尸,而是玉带桥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啦!!!
失去自己惟一的女儿的母亲会有多伤心呢?那必然是痛彻心扉,其痛楚绝不亚于亲受凌迟。
晋康还在哭,边哭边说:“太后,您是不知道,我刚刚才想去找敬妃商量事宜,谁知她却避而不见,只推说是病了——您瞧瞧,这慕容世兰岂不是要翻了天么?如今她就敢光天化日之下杀害皇亲国戚,谁知道她以后还敢做出什么疯事来?!”
还不止啊——太后想,安七可不是只敢杀你的女儿,就连皇后她都敢杀啊!
怎么办?
太后也想知道要怎么办。
这会儿人走了倒也好,至少不会再找什么幺蛾子了,总算给了她一些喘息的时间了不是?
太后只觉得自己年纪也大了,精神差了些,居然让这样危险的女人不知不觉的就壮大了起来!
慕容家的这个女子不是善类,从她还没入宫的时候太后就在提防了。而她以那样张扬的姿态突兀的搅乱了这死寂的紫奥城,毫无疑问的,这让太后更加的防备了。
太后想,安七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她不会那么急切的杀了宜修——或许是关于那个孩子的死因。
说到从前,那个没能降生的孩子,其实不光是玄凌害怕,或者说最开始的时候玄凌也曾高兴,不过是太后提点了两句,玄凌才痛下杀手。
从前太后下手快准狠而且还隐秘,如今却不能再这样做了。一则是后宫无人可用,二则这慕容家的丫头也变了样子,已经不容易再下手。
端妃死了,紧接着宜修也死了,很难说安七到底猜到了哪一步——如果止步于宜修倒也罢了,可若是更往上一步,那她会不会对玄凌甚至是对太后本人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可是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太后说服自己不需担心……
然而再细细思量,太后近乎于直觉的想,安七会这么急切又顺利的置朱宜修于死地,总也逃不开安七是抱了必杀的决心的。
或许是这么些年,她们两人确实积怨颇深——最开始的时候太后是这么想的。
但是昨夜胡蕴蓉的死却让太后意识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胡蕴蓉死得这么突然,固然有她的病的缘故,但同样的,若不是安七一定要置她于死地,想来也不该死得这么干脆。
但是,为什么呢?
一个新进宫的小丫头,从前在宫外时与安七也没有过什么交集,横看竖看与安七都是不该有什么仇怨的,那安七又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只是单纯的嫉妒,可是后宫里说是没人,实际上还是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小嫔妃的,安七何至于就盯死了胡蕴蓉?
思来想去,只能是挑衅了。
以一介嫔妃之身,竟然胆敢向一国之太后挑衅,更是轻描淡写的以一条鲜活的生命为代价,那安七猜到的就必然不只是朱宜修身上那么简单了。
如果她顺藤摸瓜已经猜到了太后身上,那安七所图的,真的还会只是朱宜修的命和这皇后之位吗?
太后一阵胆寒。
“竹息,去太医院请江穆炀江穆尹两位太医过来请脉。”
【啊~太后不愧是太后,好快就锁定了突破口呢。】
听见宿主这么说,系统也无动于衷,它甚至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热茶,舒服的叹了口气,仿佛处于贤者时间一般的说:【虽然并不懂得这其间的因果关系,但是没有关系。】已经没有了那种世俗的欲望.jpg。
安七忍不住问:【?你最近有点奇怪。】
系统已然慢悠悠的说:【哦,这个啊,可能是因为最近我在升级插件吧。】
安七:……
真希望升级会有些惊喜等着她。
安七并不关注江穆炀和江穆尹会对太后说什么。毕竟以那两人的本事,在太后面前估计都撑不过三个回合,所以太后想问的事是一定瞒不住了的。
等太后知道了安七“早就知道”了自己不孕的事情,那么太后必然就会意识到,安七一定是知道了当年那碗药之中的官司,继而就能推断出安七后来做出的这些事,桩桩件件无外乎就是一个一个寻仇罢了。
皇后去了,那下一个该是谁了?
无论是出于被挑衅了尊严的愤怒,还是自保,又或者是为了保住玄凌的皇位,太后都不会轻饶了安七,那么这场斗争就必然陷入彻底的白热化。
与其在这种能猜到结局又无法阻止的事上浪费时间,不如去看点更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甄嬛。
此时安七和玄凌还在路上。
虽说甘露寺和紫奥城距离也不是特别远,但是有玄凌在,再加上美名其曰是去为大周祈福,所以出行的队伍就非常之盛大,拉拉杂杂拖了好一会儿。
这一路上安七就没有跟玄凌说过话,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一个心里发酸面上生气的深宫怨妇。
行程过半的时候,玄凌总算是注意到了安七的状态,便伸手过去想把人揽进怀里。谁知安七身子一扭,并不愿意靠近他一样。
玄凌脾气很好的问道:“做什么?这样的地方使小家子脾气?”
安七气笑了,道:“是,臣妾是小家子脾气,比不得皇上生来是真龙在天,天生情种,雨露均沾,面面俱到,见缝插针!”
玄凌被这么一通骂,愣过之后却忍不住发笑——这这这……这小妮子怕是把她知道的所有成语都拿出来了吧?
玄凌的笑意让安七更憋闷了,干脆双手抱胸扭过身子直对着马车壁生气。
玄凌干咳一声,哄道:“好了,朕当真是去祈福的,看望甄婕妤不过是顺便,她又怎么比得上你在朕心里的地位?”
好一个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这话哄哄别人还成,可是对安七还来这一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来祈福这个幌子就是安七给想出来的啊!
他到底是在哄别人,还是在哄自己?!
说这种劣质的谎言是在看不起谁呢?!
安七:呸,不要脸!
系统:臣附议!
然而他身为皇帝都这么说了,安七也不好再继续耍脾气了。毕竟现在的玄凌可比不得从前了,现在的他古怪得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了心情,非要杀杀人才能缓解的。
安七便叹了口气,仍然有些别扭的说:“那皇上且去祈福,臣妾去拜访舒贵太妃。”
玄凌做恍然状:“哦,兰卿越发细心了,朕险些忘了舒贵太妃也在甘露寺。”他专门来一趟,却不去拜见,人家舒贵妃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了,只是甘露寺人多口杂的,保不齐传点什么出去,到时候史官又要拿这来说事了。
这些或许都是忠义之士,要是让玄凌这么个混账玩意儿心头火起一下,哐当给杀了,那到时候这大周还能剩下什么人呢?
使不得使不得,面子功夫他想不到的,安七就得提醒一下,哪怕是代替他去也成,总不要让他发那些在安七意料之外的脾气就行。
到了甘露寺,安七陪着玄凌一起在菩萨面前意思了一下,然后两人便分道扬镳。
玄凌的到来是全然没有人知会身处甘露寺的甄嬛的,所以当崔槿汐打开门看见李长时,顿时就懵了——李长是玄凌的贴身大太监,是大内总管,他一般不会离开玄凌单独出宫。那么李长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玄凌肯定也来了。
崔槿汐用眼神询问李长,李长笑得憨态可掬,道:“崔姑姑这是高兴傻了?还不进去请婕妤小主,皇上来了呢。”
当时崔槿汐满脑子就一个想法——还好今天甄嬛没有出去!
要知道最近清河王来这边来得非常之勤快,要是刚好让玄凌撞上自己的嫔妃和自己的亲弟弟来往如此亲密,那今天这甘露寺只怕是要血流成河,至少甄嬛和崔槿汐主仆俩是没有活路的。
再说安七这边,她却是大大方方的往舒贵妃的住所走去。
这山上地势不平,马车本就上不来,便是轿撵,坐着也是不舒服的。因此一行人是慢慢走过去的,虽然是浩浩荡荡,但是队伍里却是一丝声音也没有的。
大约走了一刻钟,坐落在一片旷野之中的小竹篱院子青砖瓦房才清晰起来。
不需安七命令,自然有人上前叩门。
内里走出一个道士装扮的妇人,双手笼在袖子里,低着头正跨过门槛,边说:“这就来了!是哪位居士……”
接下来的话在她看清楚外面站着的人时,自然而然的吞了进去。
这个架势,只能是宫里来的人。
积云有些慌乱。她在这个地方一住便是十五年,平时除了他们家王爷,那是再也没见过什么贵人的,因此由不得她不紧张。
或许是安七气势太强,看着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吓得这道士开口便有些磕巴:“贫、贫道积云,居士怎么,怎么称呼?”
颂芝便道:“这是我们贵妃娘娘。”
积云更惊讶了,她怎么也想不到来看望她们的人居然会是当朝贵妃。
正在她张口结舌的时候,院子里面又有一个悦耳的女声传了出来:“积云,是谁呀?”
积云马上拢起手走过去,脚步匆匆的,与还没现出真身的女子小声交谈。不过两句话的间隙,里面那女子才走出来,正是舒贵妃阮嫣然。
阮氏双手在胸前合十,行了个出家人的礼节,道:“贫道清净见过贵妃。”
是了,因着当初安七的一系列动作,玄凌根本就没有大规模追封太妃们,自然阮嫣然也没有被尊为“冲静元师”和“金庭教主”了。
阮嫣然当初是为了保护周玄清才自请出家的,为了让太后和周玄凌放心,她不仅顺从的住进了新建起来空无一人的安栖观,而且还取了“清净”这么个道号。只是她的贴身侍女却没有随名,只还叫做原来的名字。
安七穿着几乎是耀目的华服,却也半带诚意的合十回礼了:“见过清净师太。”
阮氏微微点头,道:“道观简陋,若贵妃不嫌弃,还请坐下喝一碗薄茶吧。”
“自然不会嫌弃。”安七笑了笑,让其他人都候在了外面,她则被颂芝扶着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
阮氏让积云给上茶,见对方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口,心里更是猜不出对方来这里干什么。
毕竟阮氏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与这慕容家的丫头曾有过任何一丝联系。
但是但凡来了就必然有目的,即使她不问,对方也总要说的,因此阮氏只是不提。
果然,安七只微微抿了一口茶水,便道:“本宫此番是代替皇上来向师太请安,问师太这些年这安栖观住得可还舒坦?”
阮氏微微一笑:“都习惯了,方外之人,哪有什么舒坦不舒坦的?只都当做是修行罢。”
安七没有立即接话,便听到阮氏问:“皇上也来了么?”
安七点点头:“本宫自然是跟着皇上一同前来的,只是皇上要为大周祈福,要为太后祈福,不得空,于是只本宫一人来了,师太不会怪罪吧。”
阮氏少不得要问:“如今上元佳节,怎么这时候兴起来祈福?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么?”
安七脸上的神色一黯,带着满满的惋惜,说:“近日来皇宫里确实不太.平,端康贵妃十四年九月殁了,那之后又接连去了温仪公主和曹嫔,温宪皇后是十四年十一月薨逝,丧事没过一个月,就又出了命案。接连出了这些事,皇上与本宫实在是很担心这是否是上天在预示着些什么,于是顾不得什么日子了,擎赶着来祈福呢。”
嗬!
阮氏不过是顺口一问,不料对方还真报出来这么一长串!
温宪皇后去世了这她是知道的,毕竟当时丧事也办了半个月多呢,但谁又能想到这大丧事底下原来还套着好些小丧事呢?
比起阮氏的惊诧,系统就很淡定了,腹诽:这就惊讶了?她可还没说完呢,去年里死的人还得加上沈眉庄、安陵容之流,更是还有打入冷宫的汤静言……要是算上宫外的,那还要有汝南王一家四口和横死的刘畚等拉拉杂杂百来个无名小辈呢,横竖这么一算,当真也是血流成河了。
系统心疼的抱了抱自己:您眼前的、我附身的这一位,实在是古今千年里都难得见一个的杀胚啊。
听见系统在识海里遍数她的功绩,安七连眉毛都不抖一下,完全就像是没有听到的样子。
——也用不着统子介绍,她自己就每天都会回想。
但是对于吃斋修道了十五年余的阮氏来说,只安七说出来的这些,就已经足够她瞠目结舌了,赶忙念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怎会如此!?”
安七眼睫一颤,便随着往上瞧的视线微微抬了头,看着一无所知的阮氏,轻启樱唇:“……本宫杀的。”
“什么?”阮氏一下子真没反应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安七双手交叠放在小腹附近,是端庄明艳里又透露着乖巧知礼的模样,叫人没办法不怀疑刚才是不是吹了一阵妖风过去,导致自己听错了话?
阮氏侧过头看了一眼积云,却见对方脸上也是不可置信的样子,便知道刚才自己应该是没有听错了。
一年之内,杀了五个人?!其中更是包括帝姬与皇后?!
疯了吗!
而且此人脸上丝毫看不出什么愧疚或者害怕,要么她是习以为常,要么她是引以为傲,但无论是哪种,这个人都绝非善类。
这样一个人,不年不节的跑到她这边来,将所有的计划对她这样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合盘托出,要说没有什么打算,说给鬼都不信。
阮氏沉下脸来:“你想做什么?”
安七笑了笑,道:“太妃的敏锐真是不减当年——臣妾也不是要做什么,不过是想要太后那老妖婆去地下为我那可怜的孩子赔礼道歉,而已。”
阮氏面上沉静依然。
安七又道:“若说这天底下还有谁同臣妾一般痛恨太后,大约也只有舒贵太妃您了吧?”
阮氏又念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微微摇头,道:“贫道已是方外之人,又何来痛很?”
对话进行到这里,阮氏如何还不明白?
这慕容家的丫头是想与她结盟,一起对付朱成璧啊,又或者她是想利用自己对付朱成璧。
安七笑眯眯地说:“所以臣妾方才称呼的是舒贵太妃,而并非清净师太——太妃,您说是吗?”
是了,清净道士是方外之人,但舒贵太妃却不是!
阮氏几乎忍不住要深吸一口气——她怎么会不恨朱成璧!
面对着安七的笃定,她终究是默默的点了头。
和聪明人说话的时候,撒谎是没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