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花草一丛丛枯萎,前院的樟树依然生机勃勃。
据说,那棵树是柳先生的得意门生,在出镇赴考之前亲手种下的。
前院最常进出的是镇长覃霭,他们常常在花厅里屏退下人商讨事情,有时推门出来透口气,就会笑着指着这棵樟树说起柳芝善的得意门生。
章逸,字承祈。
有时柳芝善甚至会扼腕,章承祈可惜不是自己的儿子。
前院静得像死人堆,消息密不透风,纵然俞宗昶曾经是柳府的主母,柳芝善最亲近的枕边人,她也只能得到这么一个名字。
据说是少年英才,未及弱冠就连中三元,又很有政治嗅觉和手腕,选对了党派的同时,还在皇帝那刷了很好的印象。
就是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亲缘却很单薄,只有一个寡母,早早就离世了。因此敬柳先生如父,常常派人带东西来看望。
这很合理,不太寻常的是,看望完柳先生,下属又转向覃府送东西。
当然,自然有覃霭老镇长在章承祈年少时帮了很多忙,所以顾念恩情什么的这种合情合理的说辞。
但俞宗昶就是从这三人的互动中觉得奇怪。早已经贵不可言的人物,面对一个镇长,一个教书先生依然称得上卑躬屈膝。柳与覃两人平时谈起章承祈口气都很随意,更像是在谈论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后辈。
柳先生要纳妾,章承祈就亲自相看美人,暗暗送入府中;柳先生要求药,章承祈就派了个名医携一堆药方过去;柳先生……甚至要请方士神婆看宅子的风水是否不招子,章承祈也帮着搜罗了能人异士。
前院热闹胜过后宅,俞宗昶写着写着,就忍不住揶揄嘲讽几句。
其实柳芝善、覃霭与羊昌本是一丘之貉,不同的是,柳芝善会装。
同样是看上路过此地的年轻美人,羊昌选择当街强抢,覃霭选择纵容羊昌当街强抢,柳芝善却会劝解几句,将人哄到自己身边,摸清底细来历,说着护送贵客回家的鬼话,一声不吭地关进宅子里。
羊昌的怒气,就用后院的旧人来平复。
前院的热闹就这样蔓延到后宅,羊昌被柳芝善领着到了厢房外,随意挑了扇门推开抗人走。
那天的家书俞宗昶只写了一半,往后几天都是大片的空白。
某页纸上画了一个鸟笼,里面关了许多鸟,从寻常燕雀到神鸟异禽无所不有。
然后她用端正的字体平稳地写着:柳芝善不死何为。
丽达看到这猛然听见“铮”的一声,她循声扭头看向背后的古琴,空无一人。
丽达悄然捏紧袖间藏着的暗器,上前查看这张古琴。
从俞宗昶的信件中得知,这张琴是她的陪嫁,自小就带在身边的,名流玉。
俞宗昶失踪后,俞家人的确想把这张琴带走做个念想,但带出门流玉便莫名琴弦俱断,太过古怪没人肯拿,只好留在这里。
但丽达亲眼所见,这琴的琴弦明明完好,甚至还养护得不错。
甚至,琴弦锋利得可以划破皮肤。
当然丽达没有拿自己的手去试琴弦锋不锋利,她拿的是自己揪下来的一根头发丝。
这琴是用来弹的还是用来杀人的?
丽达带着这样的疑惑回到书桌前继续翻看信件,但信件的记录到此为止。
丽达转而去了柳芝善的卧房,这里与羊昌的卧房一样,都供着尊佛。
但丽达跪到蒲团上并没有触发机关。
不过,丽达脑海里的刘一枝思维告诉她,这房间的格局不对。
在墙壁上再三摸索后,丽达发现了一面墙敲起来很空,随后在书柜里找到了机关。
那机关正好藏在《道德经》这本书的后面。
墙壁随着机关启动而翻转,里面简直是另一番天地。
锦缎铺地为毯,夜明珠为灯,黄金为灯盏。
三步悬一灯,五步挂一帘幕,绡纱轻薄明珠柔。
曲折昏暗的廊道后是开阔的圆形房间,最显眼的是房间中央的釜,其中汤水混浊,香气幽幽。
釜下的火早已熄灭。
釜两边则摆着桌子与餐具。
一眼看过去会觉得这是装饰得很精致的宴会现场,如果墙壁上挂满的摆设不是人骨琵琶、人头酒杯之类的话。
这汤混浊而芬香,像那种一直熬煮着的陈年老汤,不断放入新鲜食材,然后变得愈来愈醇香。
首先,丽达担心俞宗昶有没有进这里头涮过,其次,她担心这满墙的装饰里有一个会是俞宗昶。
这真是有点马后炮的担心,但阅读过俞宗昶的诸多信件后,丽达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成了俞大小姐的朋友,自己亲眼见过俞宗昶文字里的服软、讥讽、无聊与愤怒,就像是无声地与其交谈过一般。
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变成了墙上冰凉的装饰品?
丽达盯了满墙的人骨一会儿,确定自己认不出哪个是俞宗昶。
“柳芝善不死何为。”
丽达低声附和道,然后想起来柳芝善已经死了。
也许是俞宗昶杀的,丽达有些骄傲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