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达一抹脸,那些眼睛都闭上眼。
丽达本就是非生非死之人,又被小孩赠予了一点灵气,体内还藏着其他怪谈的派生物,所以无法被阴阵彻底同化。
佛像又念了声阿弥陀佛,消散在空气里。
“女施主,我们后会有期。”
旁边的覃霭,同一时间也不声不响地变成了一副人皮跌进棺材里,和自己亲亲儿子的人皮堆在一处。
仪式失败,收走覃霭的命是理所应当的,也不用佛像再编什么借口了。
覃镇长死前都在期待儿子复活。
仆从们涌上前哭他们死去的主人,丽达脱下喜服外袍闲庭信步地走出了厅堂。
厅堂外康顺还在打转,丽达眼尖认出他的外袍是斐佰的,问他:“斐佰呢?你是谁,康顺吗?”
康顺磕磕绊绊讲了自己看到的。
丽达朝祠堂方向遥遥致意,权当吊唁。
祠堂里,高大的塑金佛像有了呼吸,迈步走下供台,牌位纷纷倒扣。
祂有了绝大多数血肉,现在只差被香火熏陶的骨,与万民之皮。
覃家列祖列宗,无颜见世人。
丽达认为当务之急是趁覃府混乱出逃。
太阳暴晒,却无几分暖意,丽达甚至能嗅到类似永夜夜风的味道。
看来佛像吞食更多血肉后实力愈发深厚了,开始模糊白天与夜晚的关系。
丽达带着康顺走在去守墓屋的路上。镇上空了很多,见过丽达穿着新郎服迎亲的群众窃窃私语起来。
不多时就脑补出一场断袖新郎带着相好逃婚的戏码。
然而真相比这更劲爆。
到了坟旁屋檐下,丽达敲门喊着:“老人家,您的孙子我带回来了。”
老人笑呵呵打开门:“山雨欲来啊。”
丽达面色凝重。
也许是出于尊重,也许是谨慎,佛像入夜才来。
他吞掉镇民们供奉的一百三十二座佛像,长明灯无风自灭,镇上再无一点光源,路人们似梦似痴。
坟山上,无数人皮破土而出,皱皱巴巴,飘向佛像身体里。
羊宅、柳宅、覃宅亦是如此。
黑暗中流玉琴声阵阵,似庆祝、似哀鸣。
佛像身后是提着灯笼的永夜镇民,祂双手合十,一步比一步走得更像人,皮肤渐渐长出,脸色健康红润。
祂走过镇中心那还没修好,可能再修不好的随随便便坐在高台上的佛像,深深地看了一眼。
走到守墓屋前,扣门。
老太叫康顺和丽达藏好,十分坦然地开门。
丽达曾质疑这个计划,但老太说,这也是她赎罪的一部分。
丽达搞不懂老太曾犯下怎样大的罪,要用一生来赎,还要以身饲怪谈。
老人家的眼神太决绝,丽达只能尊重。
佛像开门,见面前老得像老松树的老太以包容一切承受一切的姿态对祂笑。
老太面前,是一尊与活人无异,长得与镇中心佛像一般无二的顽童相的佛像。
佛像进屋关门,外面一地的提灯笼者都匍匐在地,静静等候他们的苦主。
阴阵是自主形成,核心为愧。佛像之所以能操纵他们,无非是因为祂是他们愧的对象,所以祂一站在那,提灯者便折服,不敢看祂一眼。
佛像自然而然地坐在唯一的那一把椅子上,姿态闲适。
“我问你,我叫什么?”
老太目光涣散地盯着出声的地方。
“我是个瞎子,认不出你是谁。”
佛像耐心地扯过老太的手摸向自己新生的脸。
那双极为粗糙的手逐渐颤抖。
佛像满意了。
“看来你已经认出我了。”
老太笃定道:“你不是他。”
佛像容不得被否认,愠怒道:“我就是他,我即为活佛。”
老太摇头。
佛像站起来步步逼近老太。
“我有活佛的血肉,我长着活佛的骨,我还有你们的皮。我不是活佛,谁是?”
“血肉并不全,活佛不杀人。”
这句话完全戳中了佛像的痛脚,他掐住老太的脖子,急切地说:“马上就全了。我不杀人,只渡人。世人溺在七情六欲里不得解脱,我便从欲望中生,替他们满足,渡他们解脱。因此,我即为活佛,我即是欲望。你也有不得之苦,我替你解脱。”
祂吃了她,囫囵吞枣般。
事与愿违,没有补足血肉。
更超出预料的是,老太最大的欲望并不是赎罪死在活佛手中,而是解决活佛的顾虑。
佛像那张稍显僵硬的新生的脸开始不稳定起来,一会儿是顽童般的面相,一会儿是老太的脸。
佛像尖叫:“你竟没有吃他,该死的,那最后一块肉在哪里?”
老太怜悯地说:“就在此地。”
佛像闻了又闻,只闻到泥土的味道,很亲切,此外就是两个生人的味道。
祂需要汲取一些无关痛痒的血肉来壮大自身对抗老太,于是急不可耐地翻箱倒柜抓起康顺就要吃。
丽达一笛子敲开祂的手,佛像无所谓地张开嘴涌向丽达。
直面祂,就是直面无数人的欲望。
“我要升官发财死老婆。”
“愿承祈高中。”
“我想要三妻四妾奴仆成群。”
“那个老不死快死掉让我继承财产。”
“嚼舌根的人都去死吧。”
“生儿子生儿子!”
……
这些各式各样的低语冲击得丽达脑袋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