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男人有话哽在喉间,可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抛不下的,还有什么比安心地走完最后一程更重要的,他现在吊着半口气,比死还难受。
男人“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身体忍不住地跟着颤抖。
从他的视线看去,现在的沈羽居高临下,和当年被自己揪着头发的狼狈样子已经大相径庭。
男人蜷在地上,他的膝盖本来就不好,这么一跪下有些受不住,只好用双手撑在地上。
沈羽半张脸背光,看不清表情,黑暗之中她伸出脚,往男人的手上狠狠踩去,“你要是死在里面也就算了,偏偏你还要跑到这里来。”
“你想死得痛快,你想走得安心,你配吗?”她的声音很低,可字字句句男人都听得清楚,沈羽双眼通红,难掩恨意。
她虽为灵师,此刻却想变成恶鬼,她的委屈、她的愤怒、她的怨恨,都和这个男人脱不开干系。
男人手掌吃痛,惊呼一声:“小宇,你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啊……”
沈羽蹲下身来去盯他,沈羽的目光像是尖刀,割得他生生的疼。
这句话彻底刺激到了她,灵门乍现在半空中,下一瞬间,男人就被带到了坟山上。
她在这里送走过很多魂灵,但是今晚,她想杀掉一个。
“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男人大惊失色,直呼救命。
“别费力气了,没人能听见的。”
看着沈羽逼近的身影,男人浑身瘫软,他真的无比惧怕。
“别说你现在还没死,就算死了,地底黄泉,我都不会放过你。”沈羽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她的恨意积攒了太久太久,而等这一天她也等了太久太久。
长风呼啸,灵光破开天际,她倾注了浑身的灵力在灵阵之中,灵阵的白光刺眼,片刻后白光越发浑浊,黑雾漫天。这已经不能算是灵阵了,而是灭灵阵。本该是魂师使的阵法,她却学会了。是啊,她哪里需要学,心底深处的恨足以杀死他了。
黑雾朝男人袭去,歇斯底里。男人毫无招架之力,残魂生生被割裂,直到彻底魂飞魄散。
那个夜晚无比死寂,和当年男人破门而入殴打他的夜晚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她终于亲手了结了那个恶魔。
男人死了,可沈羽毕竟是灵师,她的做法到底是要被人诟病的。沈羽的灭灵阵算不得多厉害,可她对残魂用了这阵法,已经是违背了天道。
江家负责管辖这片地带,灵师闻声而来,按照规矩,沈羽此生不得再为灵师,而剥夺灵门的话,灵师本人会承受巨大的痛苦。
“所以,江家的灵师没有找到你。”江辞缓缓开口。
“对,我逃了。”沈羽面无表情地盯着空中某处地方,说:“因为李昂也死在了那个晚上。”
在她决定杀死那个男人的时候,她和李昂就注定没有什么可能了,身为灵师,她手染人血,这样的她,配不上那么好的李昂。
也是,毕竟从第一次见到李昂开始,她就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李昂。
她本来也想好好生活下去了,可是那些过往,她真的放不下。她唯一的那么一点期望,就是希望李昂能够好好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所以她假装自己很爱现在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开朗,每天都很快乐,因为只有这样,李昂才会快乐。沈羽是李昂走下去的希望,这一点,她太清楚了。
“这些年我以为李昂过得很好,可那都是我以为……”沈羽的眼里又盈满了泪水。
用过灭灵阵之后,她的灵力就越来越弱了,她不能接受李昂的死。
那晚她几乎是疯了。
她用剩下的灵力留住了李昂的魂魄,后来陈叔和陈婶也走了,她也留住了他们的魂魄。留魂是禁术,就算她再怎么有天赋也无法承受禁术的反噬,每至深夜,她的身体里就像是有无数恶鬼在撕咬。
怪不得,怪不得李昂被禁术强留在人间这么久,却生不出半点怨恨来。他很清楚,一旦他成为了怨灵,最难受的人是沈羽。
在禁术的作用下,沈羽日渐沉沦下去。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假象了,她彻底沉溺在梦中,在梦里,她只是一个普通人,陈叔陈婶就是他和李昂的亲人,而很快,她就要和李昂结婚了。到时候她要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阳台上要放一些花花草草,再养一只李昂喜欢的小狗,卧室的窗户一定要够大,这样的话清晨拉开窗帘,阳光就能从窗户照进来。
真好啊,她有她的爱人,就等同于拥有了整个世界。
“算了,天亮了,也该醒了。”
鬼火依旧静静燃烧着,屋子蒙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房门的那一头,有李昂、陈叔和陈婶,此刻他们正站在那里看着她,满眼心疼。
就像溺在一场梦里太久,一旦被叫醒,哪里都疼,哪里都是不敢相信。
直到现在,她终于承认了,他们都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鬼魂的形态是不会改变的,可她还是觉得陈叔和陈婶又变老了好多,李昂又瘦了,瘦得让她好心疼。
沈羽痴痴地站起身来,她攥紧了手,闭上眼,满脸都是泪。而下一秒,冰冷的触感贴上了她的唇——是李昂在吻她。那个吻很轻很冰凉。
吻过之后,李昂抱住了她,因为是鬼魂的缘故,他的拥抱没有丝毫实感,可是沈羽却真切地感受到了。
“对不起,留你陪了我这么久。”沈羽埋头又哭起来,愧疚感涌上心头。
李昂摇头,熟练地朝她做了手势,意思是:没关系,我爱你。
像是被某个字戳中了内心深处那一点好不容易掩藏起来的脆弱,沈羽痛哭一场,那种钻心的痛比当初走进灵门还更难熬,缓慢地渗进身体里,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与痛苦全都灌入,太疼、太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