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痕记着要送沈序花这件事，今年对这些花格外上心，生怕天还没回暖就冻死了嫩叶。他蹲在花圃旁边，挑了半天决定好。

“燕子哥哥。”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是邻居家的小儿子，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燕痕回过头去看：“阿三？怎么到这里来了？”

阿三慢慢挪进院子，怯生生道：“我想要一朵花，姐姐喜欢……我给她，她就不哭了，不哭的话爹就不卖她了。”

燕痕拉过他的手，轻声问：“你爹又要卖你姐姐？”

过年那会儿才送走一个。

阿三点点头，小声说：“爹说，姐姐不乖，要拿去换吃的，给阿三和弟弟……阿三不饿，不想要吃的，要姐姐。”

“我的花还没开。”燕痕望着他，这孩子想得太单纯了，哪里是不乖就给送人了呢？

阿三瞬间就泪眼汪汪的了，拉着燕痕的手，抽抽噎噎道：“燕子哥哥……我不想……不想姐姐走……大姐姐都不见了，娘说她会回家的……我好久没看见她了……”

燕痕眼帘一垂，他帮不上一点忙，这个年代，无论是男还是女，都会被卖掉，被丢掉。他就是其中一个，但是又比其他人幸运，遇到了师傅，不然他说不定也是死在路边的一个幼童。

阿三拉着他的手指，小声问：“我求求爹先不送姐姐走……等花开了可不可以给我一朵？就……很小很小的。”

燕痕摸摸他的脸颊，说：“……我给你留开得最大的。”

阿三却摇摇头，揪着破旧的衣摆，轻声说：“燕子哥哥前两天还和我说，要送最好看的，给一个好看的哥哥。”

他觉得最大的肯定是最好看的。

“我这里会开好多最大的花。”燕痕说，“可以送你，也可以送他。”

阿三擦擦眼泪，不明白：“可是最大的就是最大的，没有和最大的一样大的……”

“有。”燕痕给他打比方，“就像你有两个姐姐，你最喜欢哪一个？是不是都是最喜欢的？”

“是。”阿三点点头，燕痕看了眼自己那些还有些瑟缩的花叶，说：“所以我也会有很多最大的花，你信我吗？”

“信。”

燕痕摸摸他的头发：“回去吧。”

和你姐姐再待一会儿。

阿三乖乖巧巧地摆了摆手，跑向门口，再跨出去的时候又回头怯怯道：“谢谢燕子哥哥。”然后身影一闪，那一小团子就不见了。

结果没过几天，燕痕脑子里还想着沈序怎么这几天都没看到人，转过街角，就听见隐隐约约的哭声。心下一紧，下意识快走了几步，又一顿，放慢了脚步。

他走那么快也救不下那个女孩儿。

“阿三会特别乖的！”小孩的哭叫刺进耳朵里，“我可以帮姐姐乖……！”

“瞎说什么呢？带他回家去！”

随后就是轻轻的抽噎声，和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燕痕一抬眼措不及防对上那个男人的眼睛，那人拽着女孩儿的手，看到他有一瞬间的羞赧，咽了口唾沫，黝黑瘦削的脸涨红了，磕磕巴巴的说：“……燕子怎么这么早就家来了？”

女孩儿像找到了救命的稻草，抽噎着拉住他：“燕子哥哥！求求你，叫我爹别卖我！”

男人一下就无措了，不管是什么年代，卖孩子都是不光彩的，他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人扇了一把，火辣辣的疼，连忙伸手一拽女孩，喝道：“乱说什么呢！走！”

女孩儿被扯得一踉跄，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眼泪糊了一脸，却抿着嘴不哭得太大声。

燕痕抬了抬手臂，似乎想拉一把，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他心里闷得慌，突然就很想去找沈序，想了很久又放下这个念头了，沈序这么久没来，大抵是有事要忙。他大概又等了两天，沈序回来了，神色却不太好，微微拧着眉，兀自发呆，他在窗边敲了两下，沈序没注意到，还是蒋柏宸提醒的他。

“……你来了？”沈序眉眼舒展，轻轻推开窗，压下去那一股悲情。他看见燕痕总是会摆出一副温柔轻松的样子，眼神也认真得要把人溺死在里边一样，燕痕总忍不住瞎猜。

燕痕眨眨眼，轻声说：“嗯，做完事，顺路到这里，就……想来找你，看你来了没有。”

“今天没叫你失望，对吧？”沈序望着他，“蒋先生才说你找了我好几次。”

燕痕往他旁边一看，蒋柏宸感受到了视线，一抬头发现燕痕在看他，就轻轻一笑，解释说：“你可别听他这样说的像我主动告诉他，是他一来就问了你，生怕漏了你的消息。”

他说完这话就忙不迭拿着书走了：“我还有事，你们自己说吧。”

沈序看喊不住人，就挪回视线，瞄一眼燕痕，发现对方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似乎真的信了，还有一点点开心，事实上确实如此，他的声音里掩不住这样的情绪：“我见不到你，嗯……有点担心。”

“我没事。”沈序一捶眼帘，藏起那一抹难过。燕痕一听他这样说，又配合了这样的神情，就明白他又藏着心事了，不由微微蹙眉：“你说谎的时候，不会看我。”

沈序一笑，和平常不一样，带着点悲伤，说：“你看出来了，也不要戳穿我嘛……”

燕痕定定的看了他几秒，认真地点了点头：“你不想说，我不问了，我……我没有要戳穿你，我就是想你高兴。”

“我明白。”

燕痕低着头，轻轻抠了下木窗棱，说：“天再暖和点，我的花就开了，我会找最好看的给你。”

“那先谢谢你了呀。”沈序拿手支着下巴，浅浅眨了下眼睛，眼尾带出一点点轻小的笑意。燕痕心跳一顿，耳根又偷偷摸摸地红了，移开目光，小声问：“你开心一点了，对吧？”

“对。”

燕痕抿一抿唇，继续问：“其实……我想送你一整个春天，这样你能不能更高兴一点？”

“能。”沈序心里一软，“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我能问你要明年的春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