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水花迸溅的声响惊破夜色,谢京华衣衫未褪,便纵身跃入玉池。
“殿下...”贺远山正要追赶,见那道贵人清影已沉入池中,秉承礼数,只得在纱帘前生生刹住脚步。
“滚出去!谁敢近前半步,本宫便斩了他!”
少女嘶哑的嗓音带着凄厉,谁能想到这般模样,竟是御笔亲封的九州第一美人。
贺远山却从这癫狂中听出缕缕哽咽。
他喉结微动,放柔语气劝道:
“殿下初浴受寒,更深露重,不宜久浸,当以凤体为重......”
他本不屑于讨好这乖戾的皇室娇女,然则攀上这根金枝便能平步青云。朝堂沉浮多年,他太清楚何时该捧起冷灶。
想到叶染衣那厮不过仗着公主偏宠,既无显赫家世,又无真才实学,竟能在这荣华宫中吆五喝六,贺远山眸中暗芒流转——如今倒正是将那叶家小儿取而代之的良机。
试问世间男儿,谁不渴慕一步登天?
又有谁甘愿屈居人下?
纵是再难下咽的软饭,今夜他贺远山也要嚼碎了咽进肚里。
思及此,贺远山堆起谄笑,温声劝解道:“殿下若不喜那婢子,属下便将她打发到罪奴司,或是动刑,教她求生不得求...”
“住口!不许再和本宫提她!”谢京华陡然厉喝,话音未落,她却又垂眸呢喃:“不准动她。不准你动她...”
显然,对方此时神志有些不分明。
贺远山暗自咬牙,他倒是低估了叶染衣在公主心中的分量——区区一个仗着点小伎俩的贱婢,便能凌驾于皇室威严之上,这令他眼底泛起阴郁。
眼见着殿下此时投鼠忌器的模样,他倒是心生妒忌。
凭什么他叶染衣便能入得了公主法眼?又为何他贺远山有将才却难获垂怜?
他眸中冷芒更甚,暗自推敲着这位金枝玉叶的脾性。
“谨遵殿下命令。那么属下即刻遣医官诊治,而后护送此女至叶大人居所,殿下以为妥否?”
“你!你敢!”
此言如利刃出鞘,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公主霎时面色惨白。怔忡片刻,忽而伏在玉池边上抽泣。
“不许...都不许...”
“染衣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要和我抢...”
见少女声调渐软,显出几分示弱姿态,贺远山跨步上前,竟伸手掀开纱帘,将浑身浸透的贵人从泉中抱起。
“殿下,恕属下逾矩。夜深露重,切莫着了凉。”纵使温软身躯已如愿被他揽入怀,他仍端着矜持仪态,作虚伪关切状。
谢京华此刻却顾不得计较,纤指攥着男子衣襟,抽噎着倾诉。
“为什么...呜呜呜...贺卿,你知不知道我好想杀了她...可是我怕染衣恼我...就像上回那样...我怕他再也不愿理我...我好怕...”
“可是我真的好嫉妒小容...为什么染衣怕她寂寞?为什么她能轻易得到染衣的赠礼?为什么染衣喜欢她,却从来没有告诉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染衣为什么还不回来...他是不是又背着我去见叶家人了?他为何要骗我...”
少女的诸多困惑,贺远山皆无法回应,不过他常出入风月场所,对女儿家的心绪虽未至洞若观火,倒也略通应对之法——面对这喜怒无常的小公主落泪,他只需做好本分,安静聆听,并适时递上绢帕便是。
谢京华哭得几乎喘不过气,贺远山却始终沉默地为她擦拭泪痕。他深知此刻这小公主全副心神皆系于意中人,对自己所言所行既无心理会,却也不会推拒,倒像是照单全收。
想到这里,他向前倾身,温言劝慰:“殿下再这般落泪,明日眼眶该肿得睁不开了。若叶大人回来看见,怕是要心疼许久...”
“他何曾心疼过我?满心只有家族荣辱,终日约束管制,总说我性情暴戾,责我嗜杀成性...”谢京华话音未落,喉间又涌起哽咽。
“叶大人是否心疼,属下不得而知,但属下瞧着您这模样,着实心有不忍。”贺远山嘴角微扬,语气真挚地劝道,“殿下这般金贵的玉叶金柯,何须自降身份,受这等委屈?依属下愚见,既然叶大人属意那宫婢,殿下不如成人之美,这般恩典,定教叶大人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不...我不要...”谢京华仓皇摇头,“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她。贺卿,今夜莫要再提她,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那岂止是一个小容?在谢京华心中,还有许许多多个枉死的小容,时刻等着讨她的性命。
而今这个名唤小容的宫婢,更是将手伸向自己最珍爱的东西。
这比要她的命更甚。
贺远山循循善诱道:“那属下便不再提此事。殿下衣袍尽湿,应当更衣。”
穿堂风掠过脊背,谢京华猛然惊觉衣衫尽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贺远山解下外氅,将犹带体温的锦袍覆在少女肩头。
“贺卿,你方才说...”谢京华眼尾洇着薄红,水雾朦胧间,只见那道颀长身影倏然逼近,温热气息拂过耳际:
“殿下,您在发抖。”
这平素谨小慎微的副将此时竟颇为大胆地握住少女皓腕,指尖摩挲着凝脂般的肌肤。的确,抛开那尊荣无双的身份之后,眼前女子也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而已。
他眸光陡然幽深:“殿下,您身上满是伤痕。属下瞧着...倒像是新添的?”
谢京华心头一震,踉跄着倒退数步:“你...”
她竟忘了这男子亦是武学高手,先前殿内种种,岂能逃过他的双眼?
——偏生此人隐忍不发,待得圣驾远去后,偏选这当口给予她致命一击。
谢京华痛楚阖目,转身欲遁。
贺远山却越发凶狠地逼近,铁掌扣住少女玉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