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斩秋当然不会一错再错,眼中寒芒直刺崔白磷。
“你!你竟敢...”
崔白磷只是耸肩道:“头儿,我都说了——若是上了这条贼船,可没有回头路。”
表面上依附于荣华宫,实则暗中效忠东宫,借机布设暗桩。对宵衣卫来说,此计若成便是开弓无回,注定是条无法折返的绝路。
“诶...何苦这般刻薄。此舟载的,未必是贼啊...”
蓝衫青年温润一笑,朝凌斩秋深深一揖。
“十恶司贪刃,见过凌大人。”
青年天生一副笑颜,眉眼间自带亲和力。话音刚落,他便笑吟吟地望向崔白磷——
“不过话说回来...欲刃,你的伤当真无碍么?若再拖延,恐怕性命难保了啊...”
欲刃......
凌斩秋当即反应过来,他竟又中了崔白磷的算计!
此时他面上更是阴云密布,思虑已不在如何处置叛将,而是惊觉宵衣卫已向荣华宫表诚,以公主眼里不容沙的性子,若是得知此事,定会毫不犹豫将他们除之后快。
若整场布局皆是东宫设下的连环套,那么今夜无论作何抉择,等待着宵衣卫的不是背主而死,便是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不论哪个结果,于东宫而言,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原来早在三年前他自汀州偶救崔氏遗孤时,这枚暗子便已悄然落定...
那位储君当真好筹谋!
“咳咳...用不着你来操心...”崔白磷挣扎着撑墙起身,避开同僚贪刃的视线,朝凌斩秋拱手道:“属下职责已尽。余下诸事,还请大人听此人分说。”
然而寒光骤闪,下一瞬,冷刃横拦在他颈前。
凌斩秋沉声道:“把话说清楚——否则我连你也宰了。”
“凌大人,卑职已仁至义尽。您可曾想过,三载春秋,卑职为您扫除多少政敌,又献过多少青云之计?三年前白州盐税案、去年漕运使刺杀事件,哪桩不是卑职在背后运筹?那晏无尘乃妙法寺嫡系,本该执掌宵衣卫总指挥使,如今您能与他分庭抗礼,十成里有七成是卑职的筹谋。”
“宵衣卫今时之势,何尝不是大人步步为营所求?那阴家细作夜夜红袖添香,大人就当真没有半分私心?今夜我等暗室相商,大人被迫行此险棋,难道不是往日种因今日得果?”
崔白磷轻掸袖口,喉间溢出几声冷笑:
“人心贪嗔痴妄,偏生爱披张道貌岸然的皮。”
凌斩秋听闻此话身躯剧震,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你当初分明说过,加入宵衣卫是为崔氏昭雪,替大皇子复仇,为你那些亡故的...”
“诚然。卑职投身宵衣卫,正是为亡故的大皇子。”崔白磷指尖摩挲着腰间半损的玉佩,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这物件并非美玉,不过是寻常的大理石雕,“——否则宵衣卫侍奉御前这些年,为何始终探查不到大皇子薨逝的丝毫线索?”
凌斩秋心念电转,如今方悟此人意在湮灭罪证——难怪南境诸事屡屡受阻,恐是此僚与林氏暗中勾结,才致军械库密档被先行销毁...
“那些因大皇子获罪遭流放的崔氏族人...”
“站错队罢了。大人,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您应知晓。时至今日,难道还看不清朝堂风云?”
崔白磷眼底翻涌着暗流与炽焰,那分明是名为野心的烈火。
“说到底,我不过是崔家见不得光的庶子。若能以宗族之血换得一人直上青云,成就千古功名,这般交易岂不划算——”
凌斩秋恍然:“当年出卖大皇子之人...”
“正是区区在下。”崔白磷浅笑,“凌大人,容我正式介绍——十恶司欲刃崔白磷。虽武艺不及其他锋刃,但既冠以‘欲’之名号,最擅长的,便是攻心为上。”
“欲刃...”凌斩秋迟滞片刻,沉声道,“原来你早已察觉阴九瓷身份,偏要等到黛州局势危急时以此牵制我?”
“不算早。不过比大人早一步获悉罢了。”崔白磷轻笑道,“看来大人当真很属意她。若早知如此,属下该留她性命才是。”
“好个攻心为上。”凌斩秋沉默良久,忽然收刀入鞘,“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属下遵命。”崔白磷背身拂袖,遥遥挥了挥手,“但话说回来,自古红颜多祸水,大人日后当谨慎些才好。山高路远,凌大人善自珍重...”
话音未落,那道身影已没入暗夜雾霭。
“唉...真是羡慕这副体魄——受此重刑仍能中气十足。哪像我,整日案卷缠身,五内俱损啊...”一旁看戏良久的贪刃伸着懒腰踱步上前,抱拳行礼,“凌大人,如今可是分明了?”
“哼。”凌斩秋冷笑一声,却缄默不语。
“何须这般剑拔弩张?往后终究要同衙办差,这般锋芒毕露多伤和气?”青年眉眼弯成新月,本该亲切的笑靥落在凌斩秋眸中,却那般扎眼。
凌斩秋深吸一口气,终是沉声道:“十恶司?有何吩咐,不妨直言罢。”
“听闻大人奉王命,在暗寻一柄古剑?”
“是又如何。”
“那便请即刻收手。”青年笑意吟吟,语气却不容置疑,“都说王剑有灵,自会择主而归。贵司只需佯装寻访,做做表面功夫。余下诸事,东宫早有绸缪。”
凌斩秋嗤笑一声:“表面功夫?那君上与垂涎权柄的晏无尘,连同公主那头又当如何交代?”
“这一点,凌大人不必挂心。此计既行,宵衣卫暂失些威势体面,实为大局所需。”青年含笑道:
“——另待时机成熟,尚需大人在御前略透一些关乎东宫的不利传闻...”
凌斩秋猛地抬首:“此举何意?”
贪刃颔首道:“善谋者当审时度势。如今双雄角力将至俱损之境,若大人眼界高远,当知东宫此时宜敛芒守拙,不宜锋芒毕露。”
末了,他又笑着补充道:“到底还是殿下的布局,多言恐生事端。阁下不如静观其变,今次这‘拥立之功’,赢面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