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反手握住她冰凉指尖:"思思,可知下药毒害官员可是死罪?"
"所以才要做的隐秘些呀。"她将药碗塞进他手中,转身掀开布帘。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绯色裙裾上,像极了那年上元节,她们偷溜出府时提着的琉璃灯。
三更梆子响过三声,夏岩果然回来了。他是被下人抬着进来的,齐氏看到夫君满身是血,吓得险些晕倒,小厮说因为将军输了钱,心情不好,喝酒时和人打了起来,不小心误伤了节度副大使,被赐了五十军棍,剥夺了军职......还没说完,齐氏彻底晕倒在地。
小厮将夏岩安顿好,夏岩怕在胡床上呻吟,崔嘉屹闻言,挣扎着起身,端了汤水,被人搀扶着非要来探望,夏岩看见她,没有好气:“你这个丧门星,老子的倒霉都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我不会被当做探子派往崔府,所以才制造了惊马,英雄救美,和你相遇......”
虽然早有怀疑,崔嘉屹听到还是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被崔思蕤和听心搀扶着,身子颤抖的快要站立不住:“夏郎,你可有心悦过我?”
夏岩似乎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心悦你?你只是世家门阀啥也不会的蠹虫而已!你会的琴棋书画,老子用不着。论美貌和风情,你这个崔家嫡小姐,尚且不如平康坊的乐妓......我心悦你?恨你还差不多,若不是你,我在长安羽林卫呆的好好的,是你阿兄崔涤把我调到了这里吹西北风,也是因为你,玉真公主让我带你远走高飞,一辈子不能回长安。我跟公主说不如杀了你,可公主修道,不愿意造杀孽,还说你喜欢王维并没有错,天下喜欢王维的女子多不胜数,你的错是王维娶了你为妻,但却罪不至死......”
崔嘉屹满面泪痕,突然哈哈大笑:“我偷偷看画本子,羡慕那些自由恋爱的才子佳人。我以为我们是冲破门阀的相爱,却不料只是别人的棋子,我这一生就是一场笑话。也好,以我为例,让天下的女子都擦亮眼睛,不要天真地相信别有用心的接近......”说着,又是一口血吐出,晕倒在崔思蕤怀中。
崔思蕤命听心扶了崔嘉屹下去。
"夏将军,不是爱喝酒,爱赌博吗?"崔思蕤含笑站在夏岩塌前,她拍拍手,阿得进来,手里一个托盘,上面两杯酒。
“夏将军,你可知你为何为癫狂,殴打同僚?”崔思蕤笑道,“是因为你中了毒。你可知为何偏偏又误伤上司,那是因为有人帮了你”,她用手一指阿得,“是这位小郎君帮你在混乱中,替打伤了,你不能得罪的人。”
夏岩先是震惊,接下来是大怒:“你,贱人害我,我要去跟节度使汇报,伸冤......”
崔思蕤笑着摇头:“很抱歉,你只怕是没有机会了。夏将军,你不是喜欢美酒和豪赌么?你每次赌输喝醉就会殴打我阿姐。博陵崔家公主般金贵的女郎,被你折磨的连奴隶都不如?呵呵,现在,我陪你赌一局。这两杯酒,其中一杯有毒,你先挑,赌注就是你的命!当然你也可以不选,我就命人直接要了你的狗命。”
夏岩瞳孔骤缩,却已控制不住颤抖的手。他吃痛握起了一杯,酒液入喉的刹那,他忽然想起新婚夜崔嘉屹腕间的守宫砂,想起玉真公主送来贺喜的红绸。五脏六腑突然绞作一团,他蜷缩在榻上发出非人的嘶吼。
"这毒叫'鸩羽'。"崔思蕤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目光拂过他扭曲的面容,"阿姐和阿兄大婚之时,嫁衣上面有毒,也是这般痛。"她忽然轻笑,"不过你放心,我下的剂量小,你还有两年可以活,可是你的四肢不会再好了,还有,你有什么话赶紧交代,因为你的嗓子也不可能在发出声音了。以后的几年,你过得每一天都生不如死!算是你伤害我阿姐的报应。"
远处传来更夫报时的梆子,崔思蕤将火折子扔向帐幔。火舌窜起的瞬间,她看见夏岩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像极了那年姐姐出嫁时,花轿上垂落的流苏。
五更天时,夏宅火光冲天。崔思蕤扶着姐姐坐在马车里,听着远处传来的喧哗声。崔嘉屹忽然抓住她手腕,枯瘦的手指硌得人生疼:"那毒……"
"是我求九哥从宫中弄来的。"崔思蕤替她掖好锦被,指尖拂过她鬓边白发,"阿姐放心,夏岩死不了,我给他留下了解药,只是往后每逢阴雨,五脏六腑都会如蚁噬般疼。而且他腿不能动,口不能言,余生的每一天,他都应该自责赎罪。"
王维忽然轻笑出声,马车内顿时剑拔弩张。崔思蕤瞪他一眼,却见他从袖中取出个青瓷瓶:"这才是九郎给的解药,每月十五服一粒。可你给夏岩留下的‘所谓的解药’是什么东西呢?"
"你何时……"崔思蕤惊呼,“摩诘阿兄,小声,莫让阿姐得知!伤害了我阿姐,如何还配的上解药!”
"在你给夏岩下药时,我就在窗外。"王维将瓷瓶塞进崔嘉屹手中,忽然掀帘望向天边将晓的晨光,"思思可知,你方才下药时,像极了雷厉风行的大舅母?不过,这事儿,却也做得漂亮!不用这种事,以后由我来做!"
崔思蕤浑身一震,她没有像生她的姨娘,而是越来越像她的嫡母!
这不是她想要的,可,却是必须的!
崔思蕤摇头一笑,心里暗想:“我的摩诘阿兄是这时间最超尘脱俗的男子,只管写诗作画,弹琴调香,至于这种阴私之事,自由我来摆平。”
她想起嫡母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让她照顾好姐姐崔嘉屹,并说崔家女儿若生在盛世,该是写诗作画、弹琴调香才女,若生在乱世……车外忽然传来马嘶,她掀帘望去,只见天际泛起鱼肚白,将幽州城头的积雪映得惨白一片,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