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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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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蒲州城裹着件褪色的青布袍子,枯叶打着旋儿掠过王家老宅的门槛。王维搀着崔思蕤跨过朱漆斑驳的门槛时,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寒鸦。那铜铃还是崔嘉屹十岁时,来王宅做客时,亲手系上的,铃舌处还留着道歪斜的刻痕——当年她踮着脚挂铃铛,不慎被碎瓦划破了指尖。

"姐姐在东厢房。"崔思蕤扶着腰肢,指尖掐进丈夫的袖口。她已有七个月身孕,隆起的腹部像揣着枚未熟的青柚,行走时总不自觉地放缓脚步。王维嗅到她发间淡淡的艾草香,那是为安胎日日煎煮的药味,混着她身上惯用的苏合香,竟有些呛人。

东厢房飘着苦涩的药气。崔嘉屹斜倚在湘妃竹榻上,颧骨高耸如削玉,两腮间,却泛着病态的潮红。听见脚步声,她艰难地支起身子,被角滑落处露出腕间青紫的针痕——这已是第三位大夫,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含糊其辞"油尽灯枯"。王维注意到她枕边放着本《金刚经》,经卷边缘磨得发毛,想来是常年摩挲的缘故。

"表弟",崔嘉屹忽然开口,目光却落在妹妹腹部,"幽州那夜,我梦见母亲在桃花树下缝百衲衣。她说……说我们姐妹终究要各走各的路。"她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朵朵血梅,染红了枕畔那卷未读完的经文。

王维别过脸去。窗棂外斜插的丹桂早已凋尽,枝头残留着几粒干瘪的果实,在秋风里簌簌发抖。他想起俩月前在幽州的夏宅,崔嘉屹握着他的手说"表弟,我知自己时日无多,只求你将我的骨灰带回故土",那时的月光也如今夜般惨白,照得人心里发慌。更早些时候,他似乎见过崔嘉屹在佛堂跪到天明,木鱼声混着压抑的哭声,惊飞了梁间筑巢的燕子。

崔思蕤的泪珠砸在姐姐手背上:"阿姐莫说胡话,等孩子生下来,你才是他的母亲,你还要教他说话,带他玩耍呢……"

"若是个女孩,"崔嘉屹忽然攥紧妹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能不能叫我的名字?嘉儿……我这一生走错了路,选错了人,让她替我好好活一世吧。"她眼中迸发出奇异的光彩,仿佛回光返照的烛火。王维注意到她发间插着的白玉兰簪,那是她们母亲出嫁时的陪嫁,如今花瓣边缘已泛起暗黄。

姐妹俩依偎在雕花拔步床边,絮絮说着幼时趣事。崔嘉屹说起十二岁那年偷骑长兄崔湜的白马,扭伤了脚却不敢声张,在祠堂被罚跪了两个时辰;说起新年祭祀礼上错把屠苏酒当成了果子酒,醉倒在桃花树下,发间沾满花瓣;说起四岁握毛笔写字,手腕都肿了,乌青的像墨汁一样;说起出阁前夜,母亲如何握着她的手说"女子如蒲草,当学柔韧之道",她却把陪嫁的《女诫》扔进了火盆……声渐渐低了,化作绵长的叹息。

王维在廊下踱步,听着姐妹俩絮絮叨叨,忍不住有落泪的冲动。暮色四合时,他望着西天最后一抹残霞,忽然记儿时在崔府借住,跟崔氏姐妹的快乐过往。那是上元灯节,姐妹俩在朱雀街猜灯谜,崔嘉屹提着盏走马灯,灯面上绘着《洛神赋》图卷;崔思蕤抱着锦鲤灯,灯火将她圆润的脸庞映得通红。如今那盏走马灯还挂在老宅厅堂,只是琉璃罩子裂了道缝,再转不起来了。

年少时总想着长大,可长大之后,最怀念的,莫过于儿时快乐烂漫的时光,只可惜,却再也回不去了。

腊月廿三,灶王神上天述职的日子。崔思蕤临盆了。

产房里烧着地龙,却仍驱不散深冬的寒气。崔嘉屹裹着貂裘坐在外间,手里捻着串褪色的紫檀佛珠——那是她及笄那年,崔九为她特意从东都洛阳的白马寺求来的。稳婆的惊呼声穿透雕花门帘:"是双生子!第一个是男婴!"

崔嘉屹猛地站起,带翻了手边青瓷茶盏。茶水在波斯地毯上洇开,像朵墨色的牡丹。她听见婴儿微弱的啼哭,像初生猫崽般细弱,紧接着是稳婆变了调的喊声:"这孩子……没气了!"佛珠应声而断,紫檀珠子噼里啪啦滚落满地。她踉跄着扑进产房,腥热的血气扑面而来。

崔思蕤脸色比产床上的褥子还要白,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怀里抱着个襁褓:"姐姐……是女娃……"女婴的哭声洪亮如钟,震得房梁积尘簌簌而落。崔嘉屹颤抖着指尖触碰婴儿皱巴巴的脸蛋,忽然剧烈呛咳起来,血沫溅在襁褓的杏黄缎面上,洇出点点胭脂。

"嘉儿……"她气若游丝,目光却亮得惊人,"你要好好活……替我……重活一次……"话音未落,那只抚在婴儿脸庞的手便重重垂落,惊得女婴又放声大哭。王维冲进来时,正见崔思蕤挣扎着要起身,被褥下的血水已浸透三层褥垫。

待郎中扎完最后一根银针,天已蒙蒙亮。崔思蕤发着高热说胡话,时而唤阿姐,时而唤着夭折的男婴。王维守在床边,看郎中把完脉后欲言又止,心便沉了沉。老郎中捻着山羊胡:"夫人产后体虚,又遭大恸……怕是……怕是难以再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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