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仙族的手已经伸到过这里了。
乌湄顺着岩石,淌到了冰凉的地上。
这里也待不得了。最多一刻钟,太阳就要升起来了,魇兽即将回穴,而仙族人绝不会放过她这么值钱的饵,届时他们寻她就如探囊取物。
不能再落到那群恶魔手里,不能再连累亲族。
血又一股一股地涌了出来,乌湄却恍若未见,也不再小心行动,径自踩着血脚印,一步一步踏上断肠崖。
只有这下面没有仙族。
“孩子,天不怜乌氏。若今日你侥幸没被阎王收去,你一定要活着,好好活着。只有活着,一切才有转机……
“娘只愿你此生,再别跟仙族扯上什么关系,就做个普通人,平平安安过完这一辈子……
“就算……无姓无名,无父无母……你要活着,就活着……
婴儿皱皱眉头,小嘴砸吧出几个音节——泪珠打在他的额角,陌生的感觉让他有点不舒服。
“我没用……我保不住隐族,保不住大家,也保不住你……如今,连日后报仇的机会也没了……”
她绝望地看着婴儿脏兮兮的小脸,指尖在他命门一点,封住了他的灵骨。随后把残存的所有灵力凝作一个小小的保护罩,包裹住孩子全身。
“这是娘,能为你做的所有事了。”
乌湄回身深深看了一眼洛泽山,这里的一切,一草一木,无不牵动她的回忆——
东边不远处的大桑树很能结果,每到夏天,她和竺姐姐总是满嘴紫黑的被哥哥揪下来,然后不得不把怀里的桑椹贡给哥哥,作为他不去告状的条件。面前这个洞,从前是他们扮家家酒的好地方,岚叔最好玩,一把年纪还愿意跟他们一起装点自己的“家”,还会把浆果汁涂在嘴上,假装自己爱美的妻子。十年前,她去南面的密林采药的时候,头顶曾经窜出过好大一条毒蛇,幸好有魇兽把它吓退,不然……
现在想想,当时被蛇咬死,反而是好事吧。
又或者,若仙族没有背信弃义罔顾天道,此刻,她应该正暖暖和和地躺在浸过阳光的床榻,看檀郎坐在床边,与父亲、母亲和哥哥一起逗弄他们的孩子。
记忆里那张床,此刻恐怕正承托着某只臭虫的黄粱美梦。
“天道。我呸。”
她抱着孩子,像一朵凋零的茶花,最后绽放在断肠崖下。
金色的保护罩渐渐消失,万籁俱寂,只有婴儿的啼哭在母亲的血肉堆中显得格外凄凉。
*
“老头子,你听,这附近是不是有小孩儿的哭声啊?”
“诶,老婆子,咱可不兴别乱说话,在这地方怪瘆人的。”
“真的,你好好听听。”
大爷拗不过老伴儿,停下手里的船桨。
“好像还真有?”
“你看,还不信我,老婆子虽然眼睛不大好使,耳力比你可好着呢。哎!那边儿,你看看是不是有个孩子,我听着就是那块儿,很近了。”
“我的老天爷啊!”
大爷看着好像是有个人形的东西,赶紧把船摆过去,跳上岸时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转头跑出两三步,又被小娃娃的哭声绊了回去。甩着袖子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伸手从一地狼藉里抱出了小小的婴儿。
“作孽哟……”
大爷乍着胆子又看了一眼,从衣服的纹样认出来,地上这一滩原本应该是山上的仙家人。
哆哆嗦嗦回到船上,大爷把娃娃小心地递给大娘,将方才所见挑拣着告诉了妻子。
“这一片儿不太平,听说是原来在这山上的仙家惹了事……老婆子,你说,这孩子不会是从悬崖顶上掉下来的吧。”
“唉……仙家的事,咱平头老百姓咋说得好,这孩子既然叫咱俩碰上了,那就是他命不该绝。再者,要不是山上的仙家心好,老婆子我的眼睛五年前就瞎透了,咱把他带回去,好好拉扯大,也算是报了仙家的恩。”
“哎,行。”
水声潺潺,大娘把刚捡到的小娃娃揣进怀里,回头望着那悬崖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
老夫妇看不到的山崖上面,仙族人牵着几头灵犬,已经一路追到了断肠崖。
“那女的刚生了孩子,还能跑去哪,难不成她跳崖了?”
领头的羲和宫大公子温晷刀了说话的手下一眼,远远看着崖底的褐红,恨不能亲手让乌湄再死一次。
“该死的隐贼。”
本想再抓住她,在父亲面前将功抵过,这下好,回去一顿罚逃都逃不掉了。
“你们,去底下确认一下,看那娘们儿和她的小孽种是不是死透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