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术士所许诺的,他都得到了。
岸上参悟万年,停留在七阶无法精进,仔细溯源,困住自己的是万年前的事。
疼爱的小妹死于他的背叛,小弟死于人类术士的恶毒,族群分散,不得重见天光。他依旧追寻着自己的对错,反复思量着自己所做的选择。
就算他没有透露位置,就算他没有从中作梗,鲛人族的结局早已冥冥中注定,没有人能改变,他只是将时间提前。
他没有错。
这样想着。
他走在这片海底遗失的街道上。
他隐隐约约记得,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还只是幼年时,海底并不是这样的。
在鲛人第一次被活捉后,潜移默化地,一切开始改变。
高阁楼台、玉钗美衣、竹林、床榻、话本、修炼,甚至说烛火和流水,想尽办法,用尽心思,一点点丢失了过去,彻底被人类文化吞噬掉。
他一边困惑苦恼,一边随着潮流彻底遗失自我。
踩在坚韧的石头上,时过经年,他竟有一瞬惊疑不定,这里不是海底,而是另一片陆地,生活在这里的是人类术士,而非鲛人。
遗失的记忆随着每一步重新进入脑海。
维持着苍老身躯的灵力一点点溢散。
那里应该有一个喜欢买钗子的雌性小鲛人,这边应该有个卖茶叶的雄性成年鲛人,对,这里还...
他一步步走过曾经的记忆,将所有还原,到达熟悉的门前时,背后已经游灯万里、热闹非凡。
“人类玉石钗子,很适合...”
“三颗珍珠行不行?”
“爹娘,你们买一个呗...”
“...”
有太多的话语在水中升腾,海底太深了,不见天日,所有的光亮都来自于夜明珠和人类的烛火,他伸手,轻拨。
海面斑驳的阳光入眼,似乎穿透了上万米的海水,到达了阴沉的海底。
他踏进门。
陈旧的院子一点点复苏,竹林、灯火、红漆木...
他所参悟的道,从头到尾,上万年的时间,在这一刻化为虚无。
错了。
他太自大,年少天才,满心欢喜上岸时,未曾想过之后的羞辱,后来狼狈逃回鲛人族,龟缩起来,不肯面对现实。
全部都是错的。
鲛人族的命运,可能横亘百年、千年、万年,而在他的脑子里,只存在了一瞬。他如此自负,自以为参透命运,背叛族群、忘记过去。
错了。
全都错了。
命运一词是无法彻底知晓的,无论是一个人的命运还是一个族群的命运,瞬息万变,向强大的族群学习是天性,都在向往强大。他现在周身的一切幻境,都是鲛人族妄图强大的试探,是小心翼翼又不留后路的尝试。而他亲手杀死了鲛人族的所有可能,就此沦为万古笑柄。
他错了。
学习并非是落后的表现,而是即将强大的前瞻。
他走向了记忆里的院子,一路上,翠绿的竹叶晃动着,有小厮穿过廊道,无数的记忆缓慢消失。
打开那扇院门,他又成了当初面临选择的自己。
他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良久,才道:“我方才是去干什么了?哦,对,准备寿礼,明天是爹的寿宴。”
做错了事就应该得到惩罚。
更何况是这样的大罪。
一念之差,万载负罪,自当反复经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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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看完了记忆,有点想笑。
惩罚自己?这算是什么惩罚?什么都发生了,鲛人族永世不得翻身,道碎,不重新参悟,直接散尽七阶修为,搞了个秘境,等着别人来杀了自己。这是在惩罚谁?这个大少爷真是千万年一个德行,最知道如何减少自己的负罪感。
若是如此,还不如在余生杀几个仇人来得直接。
虚空传来一声:“你想要什么?”
君临直言:“温养灵魂的法宝。”
那一缕魂魄慢悠悠地飘过来,声音虚幻:“允。”
“君临?”“君临?”
有人拍他的脸,全身都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睁眼,天空阴云密布,仿若秘境里那被船底布满的海面。
他恍惚地转了转眼球,有些酸涩。
属于他自己的身体跪在一边喊着他君临。他的思绪停滞许久,才想起来,他和祁不定互换了身体,旁边的人是祁不定。
“我只记得我看到海底有东西,对于跳海之后的记忆都没有了。”祁不定看见他醒了,长长呼口气,躺在他的另一侧。
君临诧异:“你没有记忆?”
祁不定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