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启程离开,今日宿在客栈。
画城的特色,到处都是画,就算是客栈,走廊和房间里的墙壁上也都挂着画。君临和祁不定宿在两间房。君临睡前特意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墙壁上挂着的花鸟鱼虫没有任何诡异之处,这才躺下。
“心要静!画鸟心要静!你瞧瞧,你画这鸟,歪七扭八,与鸡有何分别?哪里都不对!”
“爹,你别生气。”
“你让我如何不生气?我和你娘都是画鸟的好手,小有名气,就算在这画城,也是有所成的。你瞧瞧你画的?”
“爹。”
“你别叫我爹!”
男人年岁看起来三十有余,待爹走后,坐在门槛上,支着头看自己的画:“到底哪里不对?先观鸟,后画鸟。”
观鸟已有□□载时光,细致入微,头颅运作时的灵巧,飞起时的轻盈,落下时的弧线。抓捕猎物时俯冲的凶狠,立在枝头左晃右晃的呆愣,光下羽毛的流动弧度和着色情况,爪子扒着树枝的情状,以及光下明暗交接之处的细微绒毛,他都看在眼里。
观鸟还不够,他还要学鸟,让自己能彻底搞清楚人与鸟的不同之处,好抓住鸟的特色。
爹教他画鸟,先是眼睛和喙,随后是羽毛的画法,把笔头碾开,用笔锋的毛画,这时候要用到控笔,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用力太重会让羽毛糊成一团,按照记忆里鸟的形状,想象着羽毛的走向,轻巧地画下。轻重虚实一定要浑然天成,不可刻意琢磨,失了自然之性,飞羽则是用笔尖从羽尾平涂向羽根,颜色由深至浅...
到底哪里不对。
“君临,你说呢?”他突然转头问。
君临被他吓了一跳,他从刚开始就一直站在这里,只是这俩人像是看不到他,他也就没动。还好反应快,他伸出手,毫不客气,“我看看。”
男人身穿粗布麻衣,头发用一根粗布束起,把画递给他,“爹说我修为难以进入二阶也是因为我的画出了问题。”
君临打开画,旁边的人还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一句比一句尖锐。
“我哪里出现问题了?我观鸟几年,练笔几年,画得灵巧生动,为了感同身受,甚至要去学着鸟类的动作,它们的头多么灵巧,似乎可以转好几圈,突然的,就可以看到躲在它背后的人。”
画上的鸟立在枝上,腹部留白,只有极轻的羽毛印记,确实惟妙惟肖,甚至感觉下一刻就要从画里冲出来了。他深吸口气,控制自己不直接撕了这幅画,赞同地迎合他:“你说得对。”
画中鸟长着人面。
他爹评价也不到位,他对自己的认知也相当不准确,整幅画最诡异之处在于那张人面,以及三足。
他控制着体内的魔气,问他:“你见到的鸟皆是如此吗?”
“并非。你要去看看别的吗?”他说。
君临跟着他去了他的房间,墙壁上挂着微黄色的画纸,而层层叠叠的画纸之上,全都是人面三足鸟,他所说的“别的”并非是别的鸟,而是说别的脸。每一张脸都不一样,男女老少,墨色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画外。
他后背发凉,却没有回头看那个落魄画师,只问:“你所见到的鸟就是这样的吗?”
男人苦恼道:“是啊,你认为我画得如何?”
君临直觉回答就是离开的关键,斟酌许久回答:“你爹画的鸟和你画的鸟区别在何处?”
男人无奈:“你来问我,我哪里知道呢?若是真的知道,我爹早就对我满意了。依你来看,我和我爹的画之间有何区别?”
男人看起来并无异色,人模人样,并无要攻击的意图,甚至一脸真心求教。
君临的掌心已经运气魔气,含着笑夸赞他:“你的画别具一格,与我往常见到的画完全不一样,眼前一亮,照我来说,你开创了新的花鸟画。”
男人的背后是层层叠叠的宣纸,纸上是一双双眼睛,他表情微微凝滞,有些不开心:“你答错了。我的画没有那么厉害,你在骗我。”
君临的魔气切断了背后的吸力,他依旧含着笑,刻薄了许多,刺激男人:“其实很丑。”
这句话对男人造成的攻击不止一星半点。
不过君临很快就后悔了,背后被切断的吸力并没有消失,而是在他说话时骤然增大,还没等男人发飙,他就被吸进了背后的宣纸当中。
人面,三足,白头。只有传说中的瞿如长这个样子。
“君临君临,你画的画呢?”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顺手就把手里的画递给了后面的人。
是个白面小生,接过他的画,展开来看,困惑道:“你画的是什么?”
君临也看到了那幅画,上面是一只鸟,三足白首人面,而那张脸正是祁不定这具身体的脸。
“画得如何?”君临问他。
白面小生看起来年岁不大,说话没有弯弯绕绕,直来直去:“像是你被逼疯了。不说了,我今日还要去买笔墨。”
君临盯着手里的画,叫住了白面小生:“近日你可有画鸟。”
“当然了,”白面小生听到这话被逗笑了,“若是不画,手生了,那可就完了。”
君临随他去买了纸墨,依旧是画城,人声鼎沸,他随着白面小生到了府上。白面小生的画就正常许多,并无异样。
“你可见过与我一般画人面鸟的画师?”
“并未。”
君临从府上出来,盯着手里的画,暂时陷入沉默。若他被吸入其中一张画,那么这个画中世界的时间线里应该有那个正在作画的男人。
画城就这么大,他的魔气还在,每一日都能绕着城转三四圈,直到第二日终于找到了。
小孩蹲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看树枝上的鸟,一动不动。是很普通的飞雀,头转动着,以机敏的速度,随后啪一下飞走了,惊起簌簌声。
君临问他:“你有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