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桂枝没有再推开他。
她脸埋在他肩头,呼吸乱了节奏,轻浅、急促。
像溺水之人被拖上岸,惊魂未定。
赵斐察觉她的微妙回应,手臂不自觉收紧。
他疑心这还是在梦里。
直到,听见“他”低声呢喃。
“我……也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
……
梦里,明桂枝一睁眼,病房的白炽光劈头盖脸浇下来。
犹如电影落幕的一瞬,四周骤然亮起强光。
刺得人眼眶发酸。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呼吸机低鸣,心率仪滴滴作响,都在提醒:她尚在人间。
“桂枝!”
是岑誉……
她缓缓转动脖颈,看见岑誉从陪护椅上弹起。
他的高定西装外套皱巴巴,胡乱搁在椅背,领带松垮垮歪在一边,下巴冒出青黑胡茬……
很落魄。
但他眼睛里却迸出光亮。
“你醒了!”岑誉一把攥她手。
攥得指节发白,似要把她嵌进骨血里。
明桂枝试着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掌心汗湿粘腻,中指的钻戒硌得她生疼。
她认得这枚戒指。
他们曾经的订婚戒。当年,她挑来挑去选不中喜欢的,后来与设计师一同设计的这款式。
“‘盛曜’又缺资金了?”
她哑着嗓子问。
能令岑誉殷勤得反常,除了钱,明桂枝想不出别的理由。
“你记起我!”
岑誉愣愣看她。
他眼睛亮得骇人,隐约泛着水光。
真稀奇!
她认识他这许多年,头一遭见他这模样。
“我不想见你,和忘记你,这是两回事。”
“不,你确实忘了。”
岑誉拥她入怀,颤着声道:“去年那场车祸后……你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医生说,你可能永远都记不起。”他呼吸喷在她耳畔,急促又深沉。
明桂枝一怔。
一个荒唐的念头闪过脑海。
会不会,她与原身……?
岑誉还在絮叨:“这半年,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陌生人……我好怕,好慌……”他的声音闷在她肩头,无端哽咽。
肩膀传来湿意。
他哭了?
岑誉……哭了?
太诡异了。
“你!”
“桂枝,我以为我们完了……” 岑誉抬起头,情深款款看她:“幸好,你记起我。”
“就算我记起你,我们也早就完了。” 她纠正他。
“不,是那个穷酸教授乘虚而入。” 他突然咬牙切齿。
“教授……宋琦?”
“对,那个卑鄙小人!”岑誉眼里冒火:“我听秘书说,他每天来陪你复健,变着花样逗你开心……”酸味满满溢出。
“你‘秘书’说?” 明桂枝敏锐抓住重点:“也就是说,你自己没来陪过我咯?”
岑誉辩解:“你知道我有多忙,我不似他,穷得只剩下时间。”
“他也忙,他要备课上课、带研究生、写论文,还有科研任务……” 明桂枝想起温文尔雅的宋琦,下意识维护他:“再说,他是大学教授,学界新秀、高级知识分子,有学识、有修养,不是什么‘穷酸’教授。”
“你这么护他!” 岑誉脸色骤沉:“所以,你们订婚的事是真的?”
“订婚?我和宋琦?”
“等等,你……”
岑誉发现不妥。
思索片刻,他突然笑起来,像发现新大陆:“你不记得失忆之后的事?”
“嗯。”
岑誉咧嘴一笑:“好,天意!我们结婚吧,明天就去注册。”
他俯身要吻她。
她侧过脸,躲开了。
“我想休息。”
岑誉僵在原地,半晌才直起身。
“好,”他慢慢松开她的手,“你休息。”
明桂枝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堵住一口气。
凭什么?
他凭什么觉得他们经历那些龌蹉、不堪之后,她还会答应嫁给他?
……
翌日,弟弟明松枝来探病,她方知此番入院的始末。
原是岑誉趁宋琦赴海外学术会议,捧着九十九朵玫瑰并鸽子蛋钻戒,直闯她办公室求婚。
两人在楼梯间争执、推搡,她失足跌落,这才又昏迷进院。
出院归家,但见入户庭院堆满红玫瑰,荷兰空运而来,艳如凝血,香气烈得叫人作呕。
明桂枝立于花海之中,眉头紧蹙。
她素来厌恶玫瑰,此事与岑誉说过不下十次。
他要么忘了。
要么,根本未曾放心上。
闹剧接踵而至。
本市地标最贵的广告位上,赫然写着“桂枝,吾爱”。
夜空中,无人机排列成她的名字,外加巨型心心一个,闪烁如廉价首饰。
她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叹息俯瞰这荒唐戏,只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异类。曾几何时,她说过最讨厌将私情公之于众。
显然,他从未当真。
最后一幕,他带着律师登门。
文件一份份茶几上铺开,如同展示艺术品。
股权、豪宅、游艇、私人飞机……白纸黑字倒是列得清楚。
“桂枝,我名下所有资产,分你一半。”
他神情得意,仿佛等她鼓掌。
明桂枝望着他,眼神渐渐暗下去。
“岑誉,你的爱只能用钱衡量?”
他皱眉,“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用钱衡量,还能用什么?”然后冷笑:“一半身家,够你大手大脚挥霍十世,你不会蠢到选那穷教授吧?”
她不答,起身就走。
“桂枝,”他一把拉住她,拽进怀里,“别闹,我已低声下气。”
她猛地推开他,“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