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掀起的那一刻,灯光摇晃。
一名身着深青直裰的中年人走入阁中,形貌端方,目光沉静,气息里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疏离感。他的身形瘦而挺拔,眼下淡淡的青影显出些风尘仆仆之态,眉心微蹙,面无表情。
应如是打量了他两眼,心中立马有数了:
“哦,古代公务员。”
应商站定,目光先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并未过多停留,只淡淡点头:“你……安好。”
“好得很。”她笑得乖巧,“父亲此番从金陵回来,一路顺遂否?”
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音调还甜得发腻。
可应商眼角却动也没动,只低声道:“一路舟车劳顿,无甚不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身后橙片残盘、茶盏半冷、榻角散开的软枕上,神情越发淡薄了些。
应如是敏锐捕捉到这微妙一眼,心底顿时一乐:
“嫌我没规矩是吧?那你找我到底想干嘛?”
她笑眯眯替自己斟了盏茶,一面道:“父亲此次回京,是陛下有新差遣?”
“暂未言明。”应商负手立在一侧,并未就坐,“但朝中局势渐趋紧密,各派多有异动,太子近来行止为人所诟,陛下多所顾忌。你年岁渐长,也该知晓,事不可乱问,话不可多说。”
“女儿向来寡言。”她语气清真无害,“您不是常夸我‘不惹事’么?”
应商不答,反而微微皱眉,忽地问道:
“春宴那日,你可见了沈家那位?”
应如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果然啊,转了一圈,还是为这事儿来的。
“哪位?”她故意装傻,“沈家……您是说安郡王?”
“嗯。”应商不动声色,“你当日与他同处一隅,旁人看在眼里,难免多生议论。”
应如是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父亲这是担心……谁多生议论?”
应商沉声:“他虽曾为宗室世子,但如今不过一残病之身,久居别院,世族避之,朝中亦不欲提及沈氏旧案。你是太傅嫡女,不可轻涉。”
“所以您来,是让我避他?”她语气依旧带笑,但眉眼里那点调侃已悄悄褪去。
“是劝你慎重。”应商顿了顿,才补上一句,“你自幼聪慧,但行事跳脱,易招人妒。昔日与他家曾有婚约,旁人或许记不清,但有人若故意翻旧账,恐成柄口。”
应如是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原以为,这人既然是她的父亲,再如何不亲,见面总该有点“父女氛围”——比如打量她气色、问问起居,哪怕一句“你母亲在世时最像你这般年纪”也好。
可他说的第一句是“你安好”,第二句就是“你别惹事”。
这可真是……“隐形爹”里的王牌角色。
她忽然觉得有点困。
她站起身,行了个礼,声音懒懒的,却意外诚恳:
“父亲说得是,女儿会注意的。不会因一时私情,坏了应家名声。”
应商微微颔首,算是对她这番话“认可”。
可他刚转身欲走,背影未散,她又笑吟吟补了一句:
“不过他若是自己缠上来……我也不好意思太绝情。”
应商脚步顿住。
应如是慢吞吞地转回榻上坐好,姿势闲散,眼神潋滟,手指点着茶盏边缘,轻轻一弹。
“女儿虽不懂政务,但总觉得——人在势弱时,若连一个病人都怕得不敢接近,那这‘太傅嫡女’三个字,似乎也没什么太子派的骨气可言。”
她说完,不再看他,只垂眸淡笑。
应商沉默良久,终究没再言语,只负手离去。
门帘落下的刹那,应如是轻轻啧了一声。
“啧,果然是个掉书袋的NPC。没什么温情,倒也好,不费神。”
她靠在榻上,朝芷香摆摆手:“去,把那副沈行之的药方拿来,我刚才想了几个调法。”
芷香一惊:“姑娘,您不是说您不会‘因私情坏名声’么?”
“我不会呀。”她抬眸笑,“我是公事公办,治病救人。是他求我,不是我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