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命,是他自己咽下去的。”她淡淡道,“不是我救的,是他撑过来了。”
她的声音轻,却坚定。
小春子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她不像个贵女,更不像个神医,而像是一个在死人堆里磨过的军医,将死不死,只看心力有多硬。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线窗缝,让夜风灌进来,带走室中那股压抑的药热。
沈行之睡得极沉,呼吸不再急促。
而她,只站在那儿,看着窗外夜色,半晌没动。
她没有喜悦,也没有得意。
她只是很累。
太累了。
*
屋里终于安静了。
沈行之陷入沉睡,脸上褪去了那股逼人的青白,嘴角不再抽动,气息也从断续的喘息变成了绵长微弱的呼吸。
他这副模样,终于像个人了。
应如是站在窗前,拢了拢袖子。手指仍微微发麻,是方才拍背和点穴时太用力了,血脉没来得及缓过来。
她看着窗外那轮快要落尽的月亮,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脚下是夜露湿透的青砖,袖中藏着烘得发烫的药香,她忽然觉得有些累,却又不太甘心。
一开始她是没打算多管的。真没打算。
毕竟她不是原主,他也不是她的什么旧情。
她不过是出于医生的本能,再加一点点责任心——把一个明知病情恶化的人救下来,仅此而已。
可现在呢?
她把命救下来了,气通了,药也喂进去了,烧也压下去了——他睡得安稳,她却一点都不觉得轻松,反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堵在胸口,像那口他吐出来的痰似的,腥热、黏腻,咽也咽不下,咳也咳不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一片薄红,还带着被灸火熏出的干燥感。
“真是够了。”她自言自语地笑了一声,眼神却冷。
“我不欠他什么,他也没求过我。”
“可到头来,我还是跑来了,还把他从阎王手里拽回来。”
她不是没想过那天在假山后,他其实就该开口了。哪怕一句话,一个字,他愿意松口,她都能顺着这个由头插手进来。
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躲着她、避着她、咬着牙撑。
“撑得好。”她轻声道,语气说不上讽刺,也不是冷嘲,就是那种淡淡的不高兴。
“若不是小春子来报,我就眼睁睁看着你咳死在王府里,也没人拦我。”
她不是没见过死过人的——在现代抢救室里多的是这样的病人,ALS晚期,痰堵、呼吸衰竭、器官功能崩溃……她见得太多了,也冷静得够久了。
可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为了一个“自己没必要救”的人,连夜破门而入、亲手拍背熬药,甚至因为他的一点点反应而心跳不稳。
她拢紧了披风,觉得有点冷。
不光是身上的冷,更多是那种——
你明知道他需要你,可他死也不愿承认你对他来说重要。
那种冷,叫人忍不住牙痒。
她忽然想,如果他醒来,继续强撑,继续说“你别管”,继续那副客气得像在拒绝天下人的模样——
她一定不会再忍。
哪怕不翻脸,也要讽刺他一句:“你真行,连命都是靠撑回来的。”
夜风又起,廊下一盏灯火被吹灭,她看了一眼,又别开视线。
身后榻上的人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也仿佛昏着。
“你就好好养着吧。”
“这命,我救的。”她低声说,“你记着就行。”
她没有回头,只扶了扶额,转身朝外走去。
脚步没声,背影轻盈,却透着一股倔强的、不甘心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