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应家的走近,已引起了皇帝疑心。此时皇后主动唤她入宫,表面亲近,实则是为了向皇帝示意:谢家并未真与应家暗通款曲,若真有什么,那也光明正大,由她谢皇后出面牵线。
谢存蕴一边端着茶盏,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这宫里,最怕的就是人心离得远。你母亲走得早,我又一直在宫中,少与你亲近,如今总该补一补。”
“你既是太傅嫡女,又是我外甥女,还是太子的表妹,如今年岁渐长,宫中该记得你的模样才是。”
她话说得轻,可句句都有锋芒。她在立身份、定位置,也在宣示:你若识时务,我谢家不拒;你若妄动,则是应家不识高低。
应如是温声应道:“臣女不常进宫,礼数疏忽,实难与宫中贵人相比。今蒙娘娘召见,已是不敢当。”
谢存蕴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忽然温柔一笑:“你可知,为何我今日要见你?”
应如是一顿,答得干脆:“娘娘垂怜,臣女感激。”
谢存蕴未点破,只慢声道:“我听说你近来在太傅府中研习医术,连安王殿下那场病,也是你开方?”
“偶学而用。”应如是仍旧不卑不亢,“臣女未敢妄称医者,见病人急重,遂冒昧诊视。”
谢存蕴看着她,手指轻轻敲着茶盏盖沿,语调仍旧温和:“你既为应家嫡女,也该知自家立场。”
应如是略一点头:“太傅行事一向清正,臣女亦以规矩为先。”
谢存蕴不再说话,只垂目抿了一口茶。
那一下极轻,几不可察的神色变化,却让应如是几乎能猜到她此刻在想什么——
这杯茶,是她演给皇帝看的。
她在等她将这场“亲情相见”的消息传回应家,再让皇帝知晓:她谢家对应家之人,并无设防之意,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藏私,不结党。
至于试探是否得手——还得看应如是回去之后会不会开口,会说些什么。
而她若不说,也算一种回答。
谢存蕴放下茶盏,又换回那副温婉的模样:“如是,你既是谢家人,也是在宫外长大的,不受拘束是好事,可该明白何为边界。沈氏,顾家个个都不好碰——你母亲在时,最明理,你将来若想安稳,也该如此。”
应如是低头答道:“臣女谨记。”
她这答得极稳,也极淡。
谢存蕴微微一笑:“那便好。”
两人间再次沉静下来,只听得远处春鸟啼声幽幽。
谢存蕴轻叹:“你若愿,日后常来长春宫坐坐。”
应如是再次起身行礼:“谢娘娘厚恩。”
她知道,这场召见至此,已算落幕。
*
宫车驶出承天门时,日头已偏西,天色却仍亮得很,春日午后的暖意未散,朱墙映光,影影绰绰地落在车窗帘上。
应如是坐在车中,手里还捏着那封谢皇后亲手交给她的信,指节不觉收紧。她看似神色平静,实则脑中还在飞快回放方才在长春宫中的每一句话。
谢存蕴确实什么都没明说,可她也确实什么都说了。姨母姿态、家族牵连、太子身份、安王病情……一字一句,皆有分寸,轻描淡写里尽是刀锋。
这等招式,说是亲情,还不如说是钓鱼。只不过诱饵裹着糖衣,看上去温情款款,入口却未必甘甜。
应如是靠在车壁,微微叹了口气。
她其实很想问一句:这皇宫里到底有没有一个长辈是真的想看看她这个“外甥女”的?哪怕只问一句吃没吃饱,穿得暖不暖,也好过只惦记她“站哪边”。
不过她也就心里想想,面上仍是安安静静。
车轮行至太傅府前时,她抬头看了一眼天光。日头正落,不算太晚。院门前两个守门的仆人看见马车已缓缓行近,正欲上前接驾,车中却传出一道轻声吩咐:
“转东,去安王府。”
芷香一惊,在旁小声问:“姑娘不回府了?”
“回什么府?”应如是淡淡道,“天还早,回去也是坐着空想,不如去干点实事。”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抚平衣襟,顺了顺袖角。语气听着随意,眼底却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绪翻涌。
她原本今早就该去安王府,是谢存蕴一句“常来长春宫坐坐”将她叫走,打乱了她原定的节奏。
如今宫里的场子走过了,外头这边的事,倒该续上了。
她自己都没太细想为什么不愿耽搁到明日。只是心中隐约有种奇怪的直觉:沈行之那人,不会轻易开口求她第二次。
既如此,她便得自己过去。
帘外风声微扬,车轮辘辘。安王府的檐角,已渐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