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既言非重病,不至一蹶不振,那便……另议调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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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一句“另议调任”一落,应商并未立即起身,只是伏地良久,仿佛在等一个更清晰的说法。
果然,皇帝顿了顿,又道:
“太傅若真有心归家省亲,朕岂不通情?只是朝廷方才迎新,春闱才过,诸部策议未定。”
“太傅既旧疾不稳,又心忧老母,朕岂忍强留?只是……你我同朝二十年,你辅太子六年有余,若一辞了之,朝野非但要疑朕弃贤,东宫也难免被说成‘良才难辅’。”
他说到这儿,眼带寒意,看似话中有情,实则针针带骨,话既保全了应商,也含着对东宫的斥责。
“这样吧。”
皇帝缓缓道:“朕久有意在内阁、机要、中书诸司间设一‘辅政讲议之厅’,统筹文案调度、人才评议、典制草议。此职不主堂,不任兵,不涉财帑,只在朕左右,时与朕议。”
“卿才德兼备,素持中正,不偏不倚,正适合居此。”
“春闱榜眼、探花,状元尚未定归,评卷之事,卿可为朕看看是否有可用之才啊!”
一句话,道得极巧。
看似升任核心,实则调离东宫,剥其旧权。
皇帝仍称“太傅”,实则从此之后,应商不再辅东宫,而是转入内廷议政,如有其名,无有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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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静了很久。
应商终于抬头,没有推辞,也没有再求退,只正色叩首,道:
“臣……谢主隆恩。”
他这一拜下去,声音不大,态度依然恭谨,仍看不出不满。可太子低头之时,手中的笏板却轻轻一颤。
朝堂上的老臣们都明白,这不是破裂,而是切割。是皇帝在不动声色地断一根线,一根太子与应家之间、东宫与谢系之间最稳的一条线。
从今往后,太子无人可倚;应家亦失了“东宫旧主”的安全壳。
而这场变动,还在以一种极为温和的方式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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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散时,风从御阶吹过,吹乱了几位年长大臣的袍角。
太子出殿时步履从容,却没有回头看一眼原先并肩行走的应商。三皇子则站在石阶之下,静静望着前方,唇角似乎含着一丝笑意,又似并无表情。
应商独自走下台阶,背影依然挺拔,但比来时多了一分沉静。他并未言辞激烈,更未“力抗天命”,可旁人都知道,他的“主动辞官”,实是把所有的尊严、忠诚与体面,换取了一个“平稳退场”的局面。
他心里明白,他若强留东宫,是为祸;他若全然辞去,谢家就成了空壳。
如今这样,皇帝得了面子,太子失了羽翼,他自己则成了——既不得罪谁,又不被谁完全信任的“中间人”。
他不是不懂。
他只是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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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如是是在第二天清晨,才听芷香低声禀报:“姑娘,太傅大人昨日请辞太子太傅,皇上赐命调入内议,说是另设辅政之职。”
她当时手里正翻着一本医籍,听得此言,指尖一顿,心脏像被人轻轻攥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把那一页合上,盯着烛火良久,才轻声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