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停。”他说这句话时极轻,像是在对自己宣誓,“顾家、户部、东南督护营……一线一线,我会捋清。”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那封信:“你们要做的,只是撑到我能说出来的那天。”
应如是从长久的沉默中
她望向沈行之,语气一贯冷静:“你真的愿意……我听这些?”
沈行之咬着牙,眸光仍沉,却极慢地一字一顿:
“我……信你。”
他说完这句,气息已然不稳,整个人半靠着榻,像是筋骨都在细微地发抖。
沈彦也终于正眼看向她,语气前所未有地低沉:
“你既听了,便记住——这不是寻常冤案,是谋逆之兆。”
“你若扛不住,就趁早退出。”
他目光冷冷,像一把正要试锋的刀。
应如是没有回避,只轻声道:“我不是好奇才听。”
沈彦看着她,良久不语。
风穿窗而过,桌上信纸微动。
那风透着湿雨之后的凉意,仿佛一脚踏入深水。
而他们三人,在这封闭书房中,已悄然结下一个再难抽身的秘密契约。
*
雨又落下来了。
最初只是窗棂一声细响,随即一滴水珠自梁边落下,溅在桌角纸页上。墨迹未晕,却添了一道微不可察的水痕。
应如是收好信纸,指腹压住那滴水,轻轻抹开。她动作极稳,仿佛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可她知道,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不是替沈行之把脉,也不是替他照料,而是开始真正介入那桩吞噬了沈家整整十年的冤案。
她的心跳得极快,又极沉,像水下的一块石。
沈彦却站起身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页上,语气淡淡:“记清楚的东西,别写下来。你既是太傅府嫡女,又与郡主之位在身,未必没有用得上的时候。”
应如是点头:“我明白。”
沈彦似不再多言。他披起披风,走至门前,忽又顿住,低声问了一句:“他若……真撑不过这个秋,你可愿去宫里替他说?”
“他说不出的,我会写清。”她回得平静,“你若信我,自该信我不只会看病。”
沈彦定定看了她一眼,半晌才轻声道:“他看得比我清。”
说罢,他推门而出。
门扉合上的一刹那,沈行之缓缓睁开眼。
他眼神虚弱,却未失焦,缓慢地侧了侧头,朝她望来。
“……听……见……了?”
他说得极轻极轻,嘴唇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舌头似已经不再受控,连音节也黏连在一起。
应如是走近榻前,低声道:“听见了。”
他望着她,嘴角极轻地动了动,像是想笑,却终究没有力气。他咽下一口气,像在拼尽全身最后的气力挤出一个字:
“谢……”
应如是一顿,随即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背。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这一个“谢”,在他舌尖翻滚了多久才吐出来。
她俯身,将他的手轻轻握紧,声音压得极低:
“你还没死,我还没走。你若不信旁人,信我便是。”
沈行之看着她,目光在这一刻微微颤动了一下。
屋外风雨交加,檐下水声淅沥。
而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仍是活着的。
不是因呼吸尚在,不是因心跳未绝,而是因为——她听得懂他说的每一句话。
哪怕这些话已不成句,不成声,只剩下艰难的一息一语。
她都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