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离开后,应如是坐在榻前,久久未起。
榻上的沈行之闭着眼,像是睡了。可她知道他未曾真睡。
刚才那一番谈话,虽断断续续,字字费力,却耗去他几乎全部气力。他的胸口起伏虽轻,呼吸却比以往急促些许,尤其在稍稍偏头时,喉头隐约传出一丝痰声。
那声音极细,像是一颗湿珠黏在气管边缘,被勉强压住,却始终未能排出。
她听得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痰,是误吸之后,黏液阻塞下气道的前兆。
她垂眼,伸手为他重新理好被褥,语气温柔却克制:“你睡一会儿。我去煎药,很快就回来。”
沈行之未动,只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应了一声。
她起身出了屋门,吩咐小春子让厨房熬药时加一味薄荷甘草——润肺清痰,降热。
可等她再回房时,空气中的湿热仿佛陡然加重了几分。
沈行之的呼吸,已不似方才那般平稳。被角下的手指轻轻蜷着,脸侧泛出一抹极淡的红潮,呼吸频率加快,口鼻间仿佛有痰音滚动。他正努力咽下一口气,却像卡在舌根,咳不出,也喘不进。
应如是几步上前,坐至榻前,伸手探他额头。
一片发烫。
“发热了。”她喃喃道。
沈行之终于睁开眼,眼神恍惚。他嘴唇发干,声音模糊得几近听不见:“……热……”
他似想抬手擦汗,手臂却软在被中,几乎无力抬起。
应如是按住他的手腕脉搏,细细辨了三息,心中已然有数。
——舌根无力、吞咽反射迟钝、痰液堵塞、发热、急促呼吸。
这一连串征兆,她太熟了。
吸入性肺炎。
他怕是在沈彦走后不久,方才喝水时呛了一口,药液或唾液顺气管下滑,落入肺底,引发微感染。此刻体温已上升,呼吸略显急促,若再拖延,只怕下一步便是寒战高烧、神志模糊。
她沉住气,吩咐小春子立刻烧热水、备退热汤药,并取新换的吸痰布条与竹管。小春子虽不解,但见她神色肃然,连声应是飞快奔走。
她转回榻前,将沈行之半扶起,让他侧卧,再以掌心贴他背脊,轻轻拍打。
“沈行之,”她低声唤,“醒着吗?我要帮你把痰咳出来,配合我。”
沈行之极轻地“嗯”了一声,声音闷在喉咙,沙哑不清。
她将他靠在自己肩头,手势分毫不乱,起初拍得轻柔,随后逐渐加重,控制频率,助他松动肺中湿痰。
他眉头紧锁,呼吸时喉音愈发重,忽然一声闷咳,口中吐出一口混着淡血丝的痰液。
应如是迅速以帕接住,毫无惊慌,只柔声道:“咳出来就好,再来几下。”
她继续拍背,待他再咳出一口,她轻轻擦净他唇角,扶他平躺。
她低头看那痰色,黄白相间,略带丝红,肺部已现轻度感染。
应如是闭了闭眼,心中已有打算。
她从未希望自己穿越到此世能成为什么“神医”,可若他真要在她面前咳着咳着断气,她一定——不能放任不管。
*
晚间时分,药煎好了。
应如是轻轻吹凉,用汤匙舀了一勺,坐在床前。
“行之,”她轻声唤他,“醒着吗?该喝药了。”
沈行之半睁着眼,神色却迷迷糊糊。他整个人陷在褥中,一动不动,额角有汗,嘴唇发干,眼神空茫如雾。他听见她的声音,却好像不能立刻反应。
她轻叹一声,伸手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他的头垂下来,像是连脖颈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靠着她的臂弯软软地倚着,气息烫得像火。
应如是低声道:“张嘴,我喂你。”
她将汤匙凑到他唇边,他却像没意识一般,口张得极小,那一勺药刚送进去,他舌头动了动,便“咕”的一声轻咳,药汁顺着嘴角滑了出来,顺着下颌滴到她指尖。
她顿了一下。
他像是察觉到,眼神微微一慌,下意识想抬手去擦,可手指抖得厉害,抬到一半又软软垂下。
她看着他这个动作,心口猛地一滞。
他努力想自己做,却做不到。
他的手已经笨拙到像个学不会抓筷子的小孩子,动作迟钝、方向不明,连下意识的“遮丑”都显得力不从心。
她一言不发地将帕子搭在他下巴下,重新舀了一勺,语气极轻:
“没关系,我来。”
她托着他的后颈,略微仰起他的头,用勺底沿着唇边引导他张口,又用拇指轻轻按住他下唇,帮助他吞咽。
他没有抗拒,只静静看着她,眼神迷糊中带着一种极深的倦意,仿佛全身上下都倚靠着她,像孩子依偎着唯一能依靠的人。
药一勺一勺地灌,他喝得极慢,常常喝一口就咳两声,药液湿了半襟,她便一边喂一边替他擦干净,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斥责,也没有催促。
只是偶尔目光轻轻停在他眼角,不言而喻地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