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宫中晨鼓尚未响彻全阙,应如是便被礼送出了长乐宫。
宫人传话,说德妃娘娘体恤她舟车劳顿,不便久留,命人清晨送她回府休整,待圣上病势稍缓,再另行安排觐见。
语气得体,态度亲切,听不出一丝不妥。
她只是颔首,未多言。
她知道,这一夜,她不仅什么也没见到,也没能传出任何东西。
*
出宫之路格外安静。
她未乘舆车,只执伞步行,由两名内侍送至午门。雨未下,天却阴沉得压得人心口发闷。宫墙高耸,路两边偶有宫女早起拂尘,低头快行,一眼不敢多看。
她行得极缓。
从昨夜未眠,到现在双腿酸沉,心头却无一点松懈。
她知道德妃没有明言留下她的理由,是因为她根本不需要解释。那一夜不是阻止,而是“争取时间”——争取她留在宫中、动弹不得的时间。
为谁争取?
她原以为是为圣上避见,但此刻再想,却是为另外一人——
三皇子。
*
出午门时,芷香才终于小声开口:“郡主,咱们快些回吧……老早就有人守在府门,说是有急事等您。”
应如是脚步一顿。
“什么事?”
“说不清。”芷香压低声音,“是小春子来的,说……昨夜王爷被三皇子带走了。”
那一瞬间,应如是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芷香一贯沉稳,从不无端传话;更何况,小春子若真守在太傅府门前整一夜,必是情况紧急到不能再耽搁。
她的手指微微一紧,几不可察地扣在伞柄上。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德妃不肯让她见皇帝;为什么那一夜,她明明无罪,却连宫门都出不去;为什么今早还未天亮,便急急送她回府——
因为“事”已经办完了。
她被困住的这一夜,便是沈行之最危险的时刻。
一路无言。
她未让芷香再说话,也未回太傅府正院,只让人改道回她的东跨院。她知道,若此刻她去前厅,不仅打草惊蛇,还可能直接被父亲扣下。
她还需要自由——哪怕只是一炷香的时间。
她一进门,小春子便从廊下奔上前来,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惶与自责。
“郡主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说。”她语气极淡,却一句打断他哽咽。
小春子强自镇定,低声道:“昨晚申时,三皇子带着顾家人亲至安王府,说是要请安……可后来就——”
他喉头一紧:“就将王爷请走了。”
“我拦不住。他们调了兵符,说是‘奉圣命查阅旧案细目’,王爷也没法反抗。”
“去了哪里?”
“镇南国公府。”
应如是眸色一沉,声音却极冷静:“用了刑?”
小春子死死咬住牙,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口:“顾家人说,怕他乱说话,要‘请他清醒几分’。刑不重,可他如今——根本熬不住。”
应如是终于闭了闭眼,仿佛有一瞬间,天光都被这句掐灭了。
一室沉寂。
窗棂缝里透进外头的天光,一道细线般地斜斜落在榻边,淡而苍白。
应如是站在那光影交界处,微微侧着身,像是整个人都静止了。
“他……还活着吧?”
小春子没应声。
他“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道:“他们不让奴才们跟着。奴才连见一眼都不能……”
话出口的瞬间,屋中气息像被骤然抽干了一半。
应如是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一动。
不是颤,而是一种极细微的克制——像是某个情绪,在极深极深的骨缝里炸开,却被她死死压住,没有流出去。
良久,她才像是终于泄出一口气般,喃喃低语了一句:
“……我不该走的。”
“备马。”她声音低哑,“去见三皇子。”
芷香吓了一跳:“姑娘,这……”
“他如今还生死未卜。”她转身望向她,眼里血丝浮动,“你让我等什么?”
那一刻,风从窗隙灌入,吹得案上的纸页轻微翻动。
纸角晃了晃,像是某个命运的结,终于在这一刻,被拉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