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于观和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陶玖默默地想,她在医院过年的吗?怎么没有听陈姝野提到过……可能陈姝野都不知道她住在这里。
于观和没有浪费时间在寒暄上面,她邀请陶玖坐到茶几边的椅子上,倒了两杯白开水,单刀直入地开始了叙述。
“沈若希的生活,从小到大都算得上是一帆风顺。”于观和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好像翻开埋藏深海底部的命运书的第一页。陶玖屏息凝神,感觉胸口有隐约的刺痛,她专注地听着这些事,像是闯进了沈若希的时间轨道里。
“她原本不用上你那所普通高中,在小学的时候我们三个就约好了高中要去同一家私立学校。可是在初三最后,快要毕业那段时间,有个叫齐放的男生突然狂热地追求她。”回忆起那些日子,于观和脸上的表情也说不清是开心还是失落。
当沈若希第一次在抽屉里发现齐放的情书时,她理所当然地丢到了垃圾桶里。齐放却偏执得近乎厚颜无耻,变本加厉给沈若希送情书又塞礼物,被毫不留恋地拒绝了也一丝都没有感受到挫败,甚至在周围的同学中间造谣他们早就互相有了好感。
十几岁的年纪,学生们最乐于看到的这种跌下神坛的情节。沈若希却没有理会这些恶意的议论,还是按照往常的轨迹按部就班地生活。那段时间陈姝野常常和陆辰宵那些人混迹在烟雾缭绕的台球厅里,她总是逃课,对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也很少知道。所以能够陪沈若希讨论这些事的人,在那时只有于观和。
有天晚自习后,在人都走空了的教室里的宁静月色下,于观和对她说:“你当着同学们的面对齐放讲清楚就好了,说你不喜欢他。”
“没必要吧,我一秒钟都不想理他。”沈若希事不关己地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于观和的记忆里一直留着那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她甚至记得沈若希嘴角扬起的弧度是到哪个位置。但是她忘记自己是在怎样惨淡的心情中一点一点握紧了藏在身后的拳头。然后她也笑了,温和而友善的,她最熟悉又擅长的那种笑。她对沈若希说:“那好吧,我帮你解决这件事,不会让他再缠着你了。”
于观和记得那是一个雨后初晴的天气,槐树梢还往下滴着水,天色阴沉沉的,乌云还没有从头顶的天空撤离。她找到了齐放,两个人约在公园的凉亭里见面,她淡漠地对齐放说:“你再怎么喜欢沈若希都没用的,她是同性恋,只会喜欢女生。”在齐放错愕的目光中,于观和的脸上荡漾起暧昧的神情。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眼前的男生绝对没有半点好感,这不是她会背叛沈若希的理由。后来的时间里无数次复盘这段对话的时候,于观和从来没有觉得这件事和齐放有任何的关系。这只是她和沈若希两个人间的事,也绝不是出于仇恨或者嫉妒。
她只是想让沈若希的人生没那么顺利,想要她发生一些坏事,微小的坏事。她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做那些,可能她只是想要在沈若希从容的神情中看到一丝脆弱的裂缝。
流言像是被火把点燃的草地那样迅速地熊熊燃烧。所有话题都变得比几个月前更劲爆,传播的范围更广泛,直至传到了老师和家长那里,再开放和包容的教育也不允许十五岁的女生这样“胡来”。沈若希受了处分——没等告知书发下来她就办了退学。
于观和想过很多次自己该怎么面对沈若希,她忐忑地提起这件事时,沈若希只是宽容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她那么轻易就原谅了于观和,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和陈姝野提过这些。
所以于观和也理所当然地原谅了自己。她只不过是把真实的事情说了出去,尽管这些在当时给沈若希的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但是沈若希自己都没有烦恼过,那她做的坏事也可以一笔勾销。她用“手无寸铁”这四个字安抚年少无知的自己,却没有想过沈若希也是同样的境遇。
只有沈若希需要参加中考,那天陈姝野提出她们两个陪着她一起去。在操场围墙角落的树荫里,是于观和第一个发现了手里拿着本书独自低头站立的陶玖。她想开个玩笑缓和紧张的考试气氛,转过头对着沈若希说:“你瞧那边的女生,会是你喜欢的类型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沈若希和陈姝野一同转动目光看向了陶玖。
沈若希愣了一秒才说了句:“……好可爱。”陈姝野用力地点头,笑着推了推她的肩膀:“那你去和她说话呀,勇敢点。”
后来,沈若希只借由帮忙照看背包的借口和陶玖说了句话。再后来,出成绩那天沈若希千方百计地找到陶玖的志愿表,和她报考了同一所学校。
……
风平浪静的三年里,她们都已经脱胎换骨。因为各自住宿的原因三个人之间很少联系,于观和几乎都要忘记了她对沈若希做的那些事。直到沈若希去世,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一切或许也可以说是因她而起。
因为这一份心慌与恐惧,在她刚想起来陶玖的时候不断和陈姝野说“都是陶玖害了沈若希”,可到了最后,她又无数次心惊胆战地让陈姝野放弃所谓的复仇。
于观和终于讲完了这些,她如释重负地轻轻呼了一口气,甚至感觉身体上的疼痛都缓解了很多。
陶玖冷淡地看着于观和,眼神像结了尖锐的寒冰。“我希望你去死。”她听见自己恶毒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内斩钉截铁地响起,并且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不管你生了什么病。我希望,你去死。”温吞的灯光下,这两句话直直砸进于观和的心里。
终于有人审判她了,于观和想,尽管她的叙述看似客观,却美化了自己的很多想法——于观和抬起头震惊地盯着陶玖,似乎仍然不相信这句诅咒的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她还是被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全部看穿了。
你终于撕开善良的面具了吗?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流露出一丝恶意。于观和笑了笑,平静地说:“我也希望,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