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上旬气温骤降，几场秋雨过后空气越来越潮湿，带着水汽的寒冷渗透进皮肤里。

孟侨穿着卡其色的羊绒大衣，缠了厚厚的围巾，尽管如此，有风吹过时她还是冻得直流鼻涕。她在心里埋怨着自己何必非要到陶玖的学校门口来接她，找个咖啡馆边吹空调暖风边等不好吗？——可能是太久没见过面，差不多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不是这次两人被公司分配到同一场拍摄任务，孟侨也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才能约到陶玖。

她恨自己沉不住气，所有心理建设都像是想要泼水浇灭火苗却误淋了一桶油上去，让火焰越烧越旺。

又过了会儿陶玖才从校门出来。她穿了件白色加绒卫衣和蓝色牛仔裤，乌黑柔顺的长发被盘在脑后，眼睛像两颗葡萄那样又圆又亮，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即使她神情冷淡，也透着几分让人想亲近的可爱。

孟侨觉得每次看见陶玖这张脸，自己心里什么怨气都没有了。她几乎是一路小跑迫不及待地迎上去：“你冷不冷？我把围巾解下来给你戴吧。”

“不用，”陶玖从兜里拿出崭新的白色一次性口罩，“这个就行。”她没有感觉到孟侨眼神里的雀跃，更没有流露出同样的欣喜。孟侨觉得自己讨了个没趣，心也冷了下去。她情绪一向转变得飞快，即使此时尽力控制着表情，陶玖还是察觉到了空气中隐约的低压。

她们往地铁站走，路上孟侨把一颗躺在地上的无辜石块重重踢到了草坪里，也不心疼自己做工精致的白色长靴。“你吃饭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过去。”陶玖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随意地问了这句话，只是想转移孟侨的注意。

孟侨却瞬间理解到了包含着“关心”的特殊含义。“我吃了蓝莓贝果和酸奶碗，”她飞快地回答，“下午要拍照片，不敢吃太饱。运营那边也真是的，总是临时通知换人，一句招呼都不提前打。”

她末了又加了一句：“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来。”陶玖轻轻地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快要走到斑马线了，两个人停下脚步。孟侨在片刻的安静里回味自己的失言——不该说是为了陶玖接下这份工作。就像她在学校门口看到陶玖走出来时没有故意强调自己等了很久一样，这种自我感动的话从前她也讨厌别人说出口。

可她想的就是这些，这都不能让陶玖知道吗？为什么和她相处一切都变得这么复杂，似乎满地都是章鱼伸展开的黏糊糊的触角，自己稍微一不留神脚下打滑就会突然踩上去。

孟侨好像存心在赌一口气。陶玖越是表现得对这段关系满不在意，对她的态度可有可无，她就越不愿意离开陶玖，这好像是认输一样。她偏要陶玖先提出“分开”两个字。

冷风吹过的时候，孟侨掉下一滴眼泪。从眼角飞快滑落，她自己都险些没有察觉。孟侨抬起手背擦拭下巴时，目光不经意看向陶玖。

她站在红绿灯底下，寂寥的日光落在她的眉眼处，风吹进衣服里让本就宽大的卫衣鼓起来一块，她整个人看起来空荡荡。

孟侨心里有一丝柔软的钝痛，觉得好像只要不伸出手牢牢抓住陶玖，她就会飘到很远的地方。

“为什么今天会突然换人？”陶玖问。

孟侨说：“好像是之前签约的模特合同出了问题。”

陶玖点了点头。地铁从头坐到尾，快一个小时才到目的地，是城市新区最出名的景点，养了很多小动物的森林公园。两个人今天要拍的衣服来自当地做潮流女装最出名的网店，每套衣服都是限量发售，通常在预售的阶段就会被一扫而空。今天这几件都是秋末冬初的新品，只在官网上发了设计理念，还没有上架。

摄影棚在露天场地已经搭建完成，两个人去更衣室各自换了衣服。花纹简单的长裙，版型设计却很用心，在胸部以下的位置做了收腰，视觉上显得身材更窈窕。为了保暖内里都是加了绒，却并不臃肿。

陶玖刚换好裙子，孟侨那边已经开始涂粉底液了。

“小陶，今天在造型上想加点花瓣元素，你对花粉不过敏吧？”化妆师笑了笑，举起手上的两束粉玫瑰，地上的纸袋里还有康乃馨和百合。

陶玖摇了摇头，坐在椅子上。她刚闭了眼睛准备放空自己，却听到了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然后是激烈的吵架和砸门的声音。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向门口看去，助理小张拉开门，“砰！”的一响，两个抱在一起撕扯的人同时狼狈地摔了进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孟侨已经站到了陶玖的身边，她捏了捏陶玖的肩膀。

“露姐，你刚怀孕胎不稳，可别这么闹啊！”公司部门的李经理先从地上爬起来，边整理自己的西服边扯着嗓子喊。

“我去你妈的！”穿着黑色皮草的女人也重新站稳，妩媚的脸上浓妆艳抹，她气势十足地一瞪眼，“你敢咒我？我他妈的撕了你的嘴！”说着她举起手上有着香奈儿logo的链条包就朝着李经理砸过去。经理也不是吃素的，一转身轻巧地躲过去，冷笑一声：“林露，我会不跟孕妇一般见识，你也别以为我就是软柿子了！我告诉你，你再敢动手就等着坐牢吧！”

“别激动别激动，都冷静一下，李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小张胆战心惊地走到李经理身边，又来了两个女助理去安抚林露的情绪。

“你们公司他妈的就是一窝骗子，该坐牢也是你们坐牢！”林露说到“骗子”两个字的时候眼圈突然红了，她话音落下时再也忍不住泪水，双手捧住脸嚎啕痛哭，如同濒死的动物：“你们骗我签合同，又让我赔天价违约金，合同，合同都是假的！你们就是嫌我老了，可我才三十二岁。”

她的目光突然看向梳妆台，身体重重一抖，不知道是被孟侨和陶玖更加年轻和娇嫩的脸蛋刺激到，还是只因为看到了这两条长裙，她委屈地大喊一声：“这本来应该是我穿的！”

“放屁！当时给你看得清清楚楚，条约里都写了，所有经济活动服从公司安排，是你自己做不到。“李经理的声音中气十足。

听到这句话，林露攥紧双拳，表情里满是屈辱，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你们明明知道我怀孕了还让我去拍内衣广告。不是正常的内衣，都是……”她突然脸色涨红，再也说不下去。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