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框边缘是实木的,北市不算潮湿,因此保存的非常完好。相框里夹着的照片应该有些年头了,陈送看见相纸背面角落里轻微的泛黄。
陈送指尖摸到相框正面细腻的玻璃封层。她翻过来。
照片里是两个靠在一起的女孩,应该是抓拍的照片,两个人站在照片偏右的位置,背景像是高中,操场上的绿色草皮葱绿,隐约看见两人背后主席台上挂着的大红色条幅。
两个人都在笑,左边的女孩眼型偏长,眼下一颗细小的痣,穿着普通的校服,还是齐肩的短发。
是宋怀玉。
是更年轻的宋怀玉。
尽管陈送从来不觉得应该用“中年人”来形容现在的宋怀玉,但照片上的女孩笑起来时眉眼弯弯,阳光落在她脸上,眸子莹亮,她未曾见过如此明媚的宋怀玉。
陈送吞咽口水,早起时刷牙用的柠檬味牙膏的味道还弥漫在嘴里,她觉得自己像是生吞了一整颗柠檬。
她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宋怀玉的变化不只是因为岁月的增长。时间会让人沉稳,但不会让人变得更沉重。
旁边的女孩……
陈送没松手,视线挪到另一边时才发现自己手指挡住了女孩的上半张脸,她却在看到右边人的下半张脸时呼吸一滞。
拇指挡住了女孩的眼睛,只能看见披散的长发在风里被吹得凌乱,跟宋怀玉的发丝绕在一起,女孩露出的鼻尖小巧,脸型也漂亮,笑的时候露出唇边一颗虎牙。
和唇下细小的红痣。
陈送听到空间静止的声音。
曾经在镜子里见过千百次的脸如今在记忆里却变得格外陌生,她和自己隔着玻璃面面相觑,她抬手挡住对面的人的双眼。
鼻子、脸型,她没有虎牙。
——还有唇边一颗红痣。
陈送认识自己的脸。
那么理所当然地,她也应该认识照片里的人。
那当然不是她。
但她像她。
陈送在镜子前放下手,站在对面的人上半张脸已然模糊,她看着她笑,露出唇边俏皮的虎牙。
摆在她面前的不是镜子,而是一张印在相纸上的完美的范本。而她,无非是与范本有几分相像的后来者。
songsong。
曾经从喝醉的女人口中得知的名字如同夏日惊雷炸响在陈送脑海。
不知名的、没有出现过的朋友,和昨天躺在医院病床里的家人。
所有能引起她的探索欲的有关宋怀玉的一切,都因为照片上这半张脸而凭空浮现。陈送鲜少相信所谓的直觉或者第六感,但这一刻,她已明晰。
陈送想起离开孤儿院的那天站在蛋糕前的祈祷,如今她同样想双手合十进行祷告。
祷告什么呢,祷告自己最好和照片里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还是祷告她们最好再没有其他相似之处,这样宋怀玉想起陈送的时候就只是陈送。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一寸一寸地往上挪动手指,露出女孩的眼睛。
她笑的时候一双杏眼弯弯。
玻璃折射出陈送模糊的面容,映在照片上相依偎的两个女孩身上。
她摸上自己的眼角。
应当庆幸吗,她们还不算一模一样。
陈送恨不得现在脑子里有一台精密的仪器,能把两张相似的脸传输进去进行精密的分析,把相似度转换成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据,然后再分析一下宋怀玉到底会不会看着这张脸想起另外一个人。
“在看什么?”
女人的声音凭空响起,陈送恍惚间以为宋怀玉去而复返,手一抖。
相框落地。
玻璃经不起这么一摔,细密的裂痕在两个人中间延伸,爬到两个人笑着的脸上。
宋怀玉拿了伞折返回酒店的时候,齐妈妈已经起床洗漱好了。
昨夜的崩溃一闪而过,此刻除了红肿的眼睛,宋怀玉差点以为她们今天只是要去探望生病的姥姥,而不是在知道抢救无效的消息后去处理后事。
宋怀玉把早饭和带来的羽绒服找地方放好:“阿姨,您吃点东西再去吧。今天下雨,我回去拿了两把伞过来,您先用着。”
“谢谢啊,你吃饭了吗?”齐妈妈没逼着自己笑,礼貌地道谢,在桌子前坐下。
“我喝杯豆浆就行。”
宋怀玉昨天睡得晚,早上起来没有任何食欲,在齐妈妈身边坐下,端了杯豆浆慢慢吸。
“我打算把我妈跟颂颂埋在一起。”
齐妈妈冷不丁地开口。她没抬头,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像是在决定今天吃什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