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卫琅将陈平从晒得发烫的青石板上小心地拉了起来,看到他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面容,皱了皱眉头。
陈平实在狼狈不堪,他在大太阳下晒着,脑子里像有只手在不停地搅动脑浆,什么也听不清楚。卫琅询问的话对他都是虚无。
卫琅凑近陈平,陈平整张脸肿得厉害,通红中带着青青紫紫。卫琅留意到陈平的状态,抿唇,把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肩上,支撑起他的身体。
风自然而然地吹过,为严酷的夏日带来几许阴凉,阻断了热气涌向陈平。
卫琅靠近他的耳边,再度问了一遍:“你没事吧?”
陈平的状态稍稍好转,眼睛还是肿胀得厉害,他艰难地睁开了一道缝,透过刺眼的阳光好容易才看清了少年的脸。
在卫琅下楼和上楼的那段短暂的时间里,陈平还处于神志不清的状况,所以他不认识卫琅,只觉得少年这张脸陌生无比。
陈平把卫琅当做了到小镇游玩的凡人,他咧开嘴,自嘲地笑了笑。心中最后一丝对朋友的期待泯灭了。他的笑容,配上这张青紫的脸,像张开巨口的野兽,全是吞噬毁灭的欲望。
卫琅看见陈平的笑容,并不害怕,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了。”
夏风凉爽轻柔。
素不相识的少年的关怀也如同这风一样,虽然没能使陈平压抑痛苦的心软化,但却让他端正了态度。
陈平勉强收敛了自己的怒意,摇头想要推开少年,让少年别为自己这样的废人白费心思,却根本没有力气,反而被卫琅扶正了身子。
“你会好的。”卫琅语气比起笃定,更像陈述一个事实。
陈平看清楚了卫琅坚定的神色,苦笑着,呜咽了几声,想说什么,却没能力说出口。愤怒与绝望藏在他的眼眸深处,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卫琅望着陈平,微微蹙眉问:“你不相信,一切有任何变好的可能吗?”
初决的环境,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由旁人转述始终不如亲眼所见。
变好?什么是变好?善者得到奖赏,恶者得到惩治。
这让陈平怎么相信?
在初决,谁是修士,谁就能统治谁。谁地位高,谁就能压迫谁。
何其可笑啊。
陈平的眼睛里是模糊的水光。
他透过水光望着卫琅,明亮的天光打在卫琅的身上,飞鸟在他的头顶盘旋,此时此刻,陈平眼中,少年的目光如湖面般澄澈,里面坐拥着一个理想的国度。
陈平觉得,恐怕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未经世事侵染的小孩,才有这样满怀希望的眼神。
他们还不懂得世界的真相。
这样想着,虽然怒火不息,陈平到底抑制住了那些与少年无关的愤怒。
卫琅看着陈平,难得不明白一个人在想什么,但他知道陈平不相信他说的话。
卫琅对此并不不意外,他静静地望着对方,给出了一个意见:“你如果不相信,如果心存不满,可以自己试着去改变。”
即使前路万般艰难,但这样至少有希望。
改变……陈平说不了话,收起所有感叹,只讥讽地摇头。
卫琅看出了陈平的不赞同,于是不再说话了。他将陈平的另一只手也放在了肩膀上,背着陈平,往小径走。
在如此艳阳的六月天里,陈平望着地上落下的影子出神。他的身边是一片静谧,他的心底一如死灰般薄凉。
*
在客栈的对面看似空无一物,实则是被结界隐藏了的法器楼房内,一个人站着,看着卫琅扶起陈平离开。
那是一个穿着绯红色长袍,如火般嚣张的男子。他的头发用金冠束在一起,容貌昳丽,连单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的姿态都透露出一股漫不经心的随意。
他看着窗外的闹剧,将杯中的佳酿毫不怜惜地、连同酒杯一起扔到了被烈日烤得干裂的土地上。
望着大街上漠然擦肩而过、彼此毫不关心的行人,他嗤笑了一声,对坐在对面、透过窗子和他一起目睹了全场的人说道:“不知底细、随心行事的少年,没有能力平白无故被冤枉的大汉,曲意逢迎、见钱眼开的掌柜,有些小聪明只顾明哲保身的说书人,以及大街上这些如同木偶般活着、不知所谓的蝇营狗苟之辈……卫晞,这些凡人,连自己活什么都没弄清楚,有什么值得你去救的吗?”
凤临炙近乎克制不住愤怒去质问对方了。他眼角上挑,眉目狭长,这么一看人,几乎天生就带着一股冷意与讥讽。
而被他这么问的人还在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被他询问的人是一个近三十岁的女子,她容貌仅仅只是清秀,但她的眼睛像深潭般幽静,带有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被称作“卫晞”的女子叹了口气,然后放下茶杯,扭头看向凤临炙,平静道:“值得不值得,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不过,你有能够帮那个陈平的药吗?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卫晞道。
凤临炙冷笑,在他手下化成灰的桌子泄露了他的心情:“你为他求我?”
“我没有求你。”卫晞看了眼消失的桌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直视对方,“我只是希望你帮我这个忙。”
凤临炙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薄薄的直线:她没有求他,但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请他帮忙。为的却是这么一个萍水相逢、无关紧要的蠢货。
救他,救他有什么用吗?那个人的心恐怕已经被彻底摧毁,充满对修士对世界不公的愤怒了。
所有站在修士一方的人给予他帮助恐怕他都会认为是恶意。
在这种情况下,帮助这样的人,有什么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