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凤临炙自己,他当然不会在意这样一个蝼蚁,甚至连目光也不会施舍对方一眼,更不会去考虑救这个人有没有用处。
但是卫晞请他帮忙,帮这么一个人。
凤临炙很想再次冷笑。但他到底压抑住了自己心底的酸甜苦辣种种情绪。他不想让卫晞生气,哪怕她大概不会生气。他也不想让自己在卫晞眼中形象变差,但已经没什么形象可言了。
凤临炙只是没办法拒绝卫晞而已。
虽然能使断肢复生的药在修真界罕见到了一种地步,几乎只有四王朝的皇室嫡系和归一宗有存货,但在他这里不算什么。
仅仅是举手之劳罢了。
举手之劳能让卫晞欠下自己的人情,是很划算的。
凤临炙如此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他扯扯嘴角:“好,我帮你。”
卫晞:“多谢。”
她再度用礼貌与凤临炙拉开了一道距离。
*
卫琅已然带着陈平远离人群时,他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白玉药瓶。卫琅察觉到,打开药瓶。
风吹过,药瓶中丹药的清香传到鼻子里。
卫琅合上药瓶,朝着楼房的方向,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绒毛鸟在卫琅头顶上,此刻恰好盘旋而下,看到药瓶:“卫琅,这是什么?”
卫琅回答:“是药。可以救治别人的药。”
“咦,是卫琅的吗?”绒毛鸟歪歪脑袋,疑惑。
卫琅否定:“不是,是好心人。”
“哦?哪里来的好心人?”绒毛鸟一听不等卫琅阻止,就挥挥翅膀。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四周乱寻找人。
什么也没找到,它扫兴地飞回,停在卫琅的肩膀上。
陈平听见卫琅和一只鸟若无旁人地说话,本来暗淡的瞳孔一下子缩紧,迸发出某种诡异的光。他直直地望着卫琅,额上的青筋不知觉间蹦起,显示出他此时震荡的心情。
凡人……修士?一定是。
陈平咬紧了牙关,先前那些因为卫琅举动生出的微薄好感荡然无存,只有满心满眼的憎恶。
卫琅却不在乎陈平态度的变化,他扶起陈平,将药瓶塞到了对方的手中:“其实这世界并不缺少关心他人的人。重点在于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陈平绷紧身体,一动不动。听着卫琅的话,他不改敌视之意。如果不是卫琅硬塞药瓶,还握着他的手不让他送来,药瓶恐怕已经掉到地上。
卫琅摇头,取回药瓶,用手帕轻轻地将陈平狼狈不堪的脸擦干净,不顾陈平的牙关紧闭,强行伸手掰开他的下巴,将白玉药瓶中的丹药倒在他的口中,冷静地陈述:“这是路过的修士给你的药,能够治好你,让你说话。”
丹药入口即化,立刻生效。陈平的状况看上去得到了明显的好转。他痛苦减弱,脸上的肿胀也渐渐消失。
一阵清凉与舒缓在口中蔓延开。
陈平下意识动了动舌头,完好如初:“我、我……”
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陈平一瞬间竟忽略了卫琅,忽略了种种,像痴傻一样,不断重复单个音节。
重复了不知多少次,陈平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我又能开口说话了?”
绒毛鸟在卫琅的肩膀上,笑嘻嘻的,还以为陈平要感激他们。自豪极了:“对啊。多亏了我们。唔,还有那个路过的修士。重点不是他,是我们啦,还不谢谢我们?”
绒毛鸟春风得意着,语气中便洋溢了快乐。
卫琅按住了绒毛鸟的喙,示意它安静。
绒毛鸟不明不白地闭嘴。
陈平听到绒毛鸟的话,终于反应了过来。
一切都太虚幻了,这一天里,陈平被割舌,又长出舌头。
他经历了少有人会遭遇的悲惨,又仿佛有天降恩赐般让他“重获新生”。
像是说书人口中那些传奇故事。
但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什么?
陈平的眼中布满阴霾,攥住白玉瓶的手掌黝黑,布满划痕和茧子,指甲处却明显发白。
修士,修士,还是修士。
——是,绒毛鸟和卫琅救了他,让他重新开口说话。可是那只小鸟欢乐的表情,不就是那修士的翻版吗?他们哪里真的懂他的痛苦,不就是图个“拯救”他的成就感吗?
生死人肉白骨,是仙家手段。但杀凡人断肢体,也是仙家常态。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凡人的命运只是这些修士的掌中玩物!凭什么他得到了他们高高在上的施舍吗,一定要感激得涕泪横流!
绒毛鸟玩笑的话语和神态彻底点燃了陈平心中对修士的怨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