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清霄教导了不过几周江陵就学会了怎样抑制天道。
他感受着江陵稳定的气息,也感知到气息中的丝丝异样,不由在心底感慨江陵的天赋。
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道:“祝贺陛下。”
江陵无声望向他,楼清霄不动声色地和他对视一会儿,才仿佛施施然想起般道:“此事已了。相信陛下已经很好地掌握了这项能力。那么,还有另一件事没完成,需要我现在把那位院长带过来吗?”
书院之名响彻瀚海。院长周术在瀚海地位只逊色于帝王帝后。
“您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楼清霄大有江陵回答“是”便为之介绍的意思。
江陵摇头:“你把他带过来就好。”
楼清霄掩去了无声的叹息,他也算尽力了:“好吧。”
太阳播撒的光芒明亮,被阁楼屋檐挡住,阁楼对面、庭院内的身影却没有遮蔽地落在阳光下。
江陵无视对方,站在阁楼上等待,没有表情地看着在光下静止的风铃。
他没有等几秒,探测灵力的风铃哗啦作响,将阳光震得支离破碎。
刚刚离开的楼清霄回来了:“陛下。”
他笑眯眯地弯眼,后退半步,展示自己的成果。
书院院长周术站在阁楼内,恭敬道:“陛下。”
周术曾为与江陵的对话接触排列过种种方式,其中绝对不包括没有还手之力地被楼清霄带到白帝城。
他亲自谨慎地彻查过楼清霄,甚至亲自伪装到天行调查,断续两年,最终只得出了没有疑点、并无威胁的结论。
可是这个理应无威胁之人突然出现在蔚都、出现在他眼前,手段神鬼莫测,在白帝城禁空的情况下,竟直接穿梭空间,把他带到了江陵面前。
这一桩桩的,都是意外之事。
周术的心登时下沉到谷底,但多年的经历能让他维持镇定思索。
他看见这位一直避免亲自接触的新任瀚海帝王江陵自楼阁前转身,将目光投向他,问:“你认为白帝城的景色如何?”
他的眼神蕴藏的情绪复杂,只有明晃晃的打量清晰可见。
那打量不是针对外貌,而是想要看穿一些更为本质的东西。
周术是知道江陵与江起澜有些不同的,他将斟酌的时间浓缩在几秒内,回答:“胜于蔚都。”
江陵轻轻一笑,伸手:那形状不同的屋顶,自屋檐垂下飘荡的风铃,还有屋檐下盛放的鲜花,都被阳光照耀,其色彩比画更为鲜明。
论景色,是比蔚都好看的吧?
当时可是聚集了那么多的大师呢。
然而亦有光照不到的地方。
江陵的手指别过了那些景色,别过了阳光落下的阴影,指向高空,反问:“你认为那把剑如何?”
高空中,半透明的巨剑静止不动,注视此地人们。
周术抬头,剑就落到他的眼睛里。
他很清楚记得江陵站在白帝城城墙上念了一通,由小至大,念得都是些什么。
实际上,江陵做出了命令不重要,话语中的倾向恰恰是一些周术在意的事情。
周术盯着天空的巨剑想起百年多之前,他在天行求学时容亭所表现出的模样。
他问当时的周术,凡人比修士多得多,为什么他们还过着这样的生活。
当时周术假装惶惑地望容亭,直到容亭失望地挪开目光,他才收起伪装。
若问他内心怎么想——他对容亭的问题嗤之以鼻,觉得对方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难道千百年来,除了他们就没有人发现过这个问题吗?
怎么可能。
容亭不是第一个,江陵也不是。
江陵甚至比容亭更为年轻气盛,因为容亭当时尚会徐徐图之,避免引起修士注意。
可是位高者不能理解位卑者,生而为王朝继承者、天赋异禀的修士,即使对凡人产生同情,也是以自身为先。
这种情绪浓烈一时,真的会长久持续吗?
当时他望着容亭,却没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时候也一样。
周术明白他不得不放下一些利益,道:
“陛下心中所想,我也明白。只是达成目的的方式千般万种,何必用如此雷霆手段呢?”
“那把剑悬在空中,除了增加惶恐,其余作用恐怕不如您的期望。规则是死的,而人心有隙,不得不防。”
“是吗。”
江陵没有说,那把剑追溯的是因果。
世上只有魔修不必顾忌与凡人的因果,而一旦修魔,则放弃轮回转生的机会,直接没入天河。
但这些对于现在的修士太遥远了。他们对此甚至只有模糊的概念。
他若在此时提起因果,恐怕只会让所有修士陷入不计后果的疯狂。
面对着周术那习惯分辨一切利益的目光,江陵咽下其余的情绪,问:“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我认为江起澜是最好的解答者。但江起澜已经死了,他回答不了我。”
“如果他能回答,他会怎么说呢?”
阳光投在白帝城的一砖一瓦上,照射到楼阁的栏杆与其上悬挂的风铃上,反射出亮丽的光斑。
而这光斑与阳光都落到江陵的身上,银色的面具被照亮出惨白崭新的冷锐,又落下小圆点似的阴影。
江陵自顾自地说:“也许,他会回答我只是执念。”
“也许,他会回答我这是梦想。”
江陵看上去精神不正常。
周术这么想,却知道疯子更危险,他维持微笑听着,试图揣摩他的心情。
江陵则继续对着他道:“为了塑造全民专注修仙的氛围,瀚海历代皇帝隐瞒了一件事。”
“这件事鲜有人知。某种意义上,它无足轻重,也不被许多人在乎。直到瀚海帝王妄图从片言只语中寻找,才被发现。”
周术直视江陵。
江陵同样直视他。
此刻色彩都化为背景,楼清霄成为静默的背景中的部分。只有两人正在对峙。
“古往今来,有典籍记载的飞升者,不过一掌之数。”
而江陵知道,真正多出来的不过是一倍。
相比前仆后继的修仙者,这个数字太过轻微。
特别是和那些修士为成仙做出的事情比起来,显得更为可怕。
“最富盛名的是迟越和。可是那也是起码两万年前的事情了。”
两万年,世间多少沧海桑田。本应成为逝去的传说,却被念叨至今。
“其余死于心魔,死于因果数不胜数。年寿终了更是平庸者注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