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滑过喉管,带着淡淡的柠檬香,库尔特感觉稍微好了一些,“这具身体状况如何?”
陆月摇头耸肩,“不知道。可能下一秒就停摆,也可能撑到我们都老死。”
“管理员小姐说过,我可能随时死去。”
“理论上,是的。”
“关于库尔特·冯·伯泽拉格尔不存在这一事,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有。但按照规定,未发生的未来不可说。”
“你们果然知道些什么。”库尔特看向窗外,阳光有些刺眼,“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午餐时间。庄园主人伯泽拉格尔先生邀请我们共进午餐,你现在要去吗?”陆月问。
库尔特点头,“去。”
身上还剩600欧,能省一顿是一顿!
女佣早已在客房外等候,见到陆月时微微欠身:“露缇娜小姐,东方小姐,请随我来。”
三人穿过挂满油画的走廊,画框中的祖先们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来客。
餐厅里,一张足以容纳二十人的橡木长桌占据中央。桌面摆满了丰盛的食物,精致的银质餐具错落摆放,在灯光映照下折射出耀眼光芒。
庄园主人理查德·冯·伯泽拉格尔坐在主位,年过半百的他依然保持着属于容克军人的挺拔姿态:“今天上午的事情令人遗憾,希望这顿午餐能让你们满意。”
路易斯已经就座,朝他们招手示意。陆月在他身旁坐下,库尔特则挨着陆月。
餐桌另一侧坐着庄园女主人和几位家族成员,他们的表情各异:有人冷漠地切着牛排,有人好奇地打量着来客,还有人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感谢您的款待,尊敬的伯泽拉格尔先生。”陆月颔首微笑,语气得体。
佣人们鱼贯而入,将最后一道菜摆上桌后悄然退下,只留下一个精致的铜铃。
主人家率先拿起刀叉,其他人随之而动,餐桌上很快响起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
“关于瓦格纳的歌剧,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你们怎么看?”伯泽拉格尔先生突然发问。
路易斯放下酒杯,从容应答:“《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命运主题令人震撼,尤其是齐格弗里德的死亡场景。”
库尔特接过话题:“但我觉得《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爱情主题更具突破性,那种对世俗礼教的反叛,像一道闪电划破了社会的阴霾。”
自小接受贵族教育的两人侃侃而谈,从古典音乐聊到文艺复兴,从康德哲学谈到歌德诗作,引得伯泽拉格尔先生频频点头,对他们刮目相看。
至于陆月,因为对德国的文学艺术知之甚少,自然难以插话,唯有安静地享用着烤鹿肉和松露鹅肝,偶尔附和几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发融洽。伯泽拉格格尔先生开始讲述家族往事,时而感慨,时而唏嘘。
陆月忍着不适,听完了他对家族史的吹嘘。身旁的路易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适,靠过去用中文低声问:“怎么了,露缇娜?”
“我想到了一些扫兴的事。”平民家的孩子陆月压低声调,“这些容克贵族的财富,背后是多少平民的血泪?他们却在这里高谈阔论,如此吹嘘,真让人悲哀啊。”
“用沾着鱼子酱的面包批判阶级,露缇娜小姐不觉得讽刺么?”库尔特晃动着葡萄酒杯,中文低语混着酒香飘来,“享受着庄园的美食,却批判财富来源……用你们中国人的一句话来说,这叫‘何不食肉糜’。”
说不过他,陆月只好甩个刀眼,咬牙笑道:“好了,闭嘴。”
事实上,因为角度问题,二人的观点谈不上对与错。若要认真掰扯,在这个时候倒是煞风景的存在。
似乎是看出两位小姐的不对付,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伯泽拉格尔先生止住话头,目光投过去,脸上带着一丝疑惑与关切:“亲爱的朋友们,是我们的鳟鱼不够鲜美,还是音乐不合心意?”
“您误会了。”陆月瞬间换上得体微笑,“我们正在讨论……嗯,德国哲学的实践性,与此无关。”
库尔特也附和着点头:“先生,您的款待堪称完美。”
庄园主人重展笑颜,但话题转向了库尔特:“东方小姐,您上午提到的‘库尔特·冯·伯泽拉格尔’这个名字,是从哪里看到的?”
“梦里。”库尔特面不改色,“我最近经常梦见一位二战时期的帝国中尉,他说他叫库尔特·冯·伯泽拉格尔’。”
陆月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鬼扯。
“所以您因为这个梦,特意从中国赶来?”伯泽拉格尔夫人甚感惊讶。
他点头,“是的。我想看看他(她)的‘未来’。”
伯泽拉格尔先生沉默片刻,轻叹一声:“这可真是遗憾啊。”
午餐在这微妙的氛围中结束。
·
饭后,应庄园主人之邀,于小径闲步。
阳光透过树叶罅隙倾落,在林间洒下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划破寂静,怡然自得。
三人沿着蜿蜒的小径漫步,溪水潺潺之音渐渐清晰。一条源自阿尔卑斯山的溪流穿过森林,清澈见底的水中几尾鳟鱼在鹅卵石间游弋,水草随波摇曳。
走了一段路,伯泽拉格尔先生在溪边一处巨石旁停下,转身看向库尔特:“东方小姐,您梦中的那位中尉——库尔特·冯·伯泽拉格尔,确实是我们家族的成员。”
库尔特神色平静,似是早有预料:“愿闻其详。”
庄园主人凝视着跃动的溪水,目光深邃:“那是一段尘封的往事。库尔特·冯·伯泽拉格尔是我的伯祖父,二战期间,他确实担任过帝国中尉。他勇敢而忠诚,但战争的残酷让他的命运充满了悲剧色彩。他曾是家族的荣光,亦是家族的伤楚。”
“关于库尔特,我只是在儿时偶然听祖父提起。战争结束,家族没落,多年后庄园遭遇一场火灾,恰好焚毁了与他有关的物品。”
溪水漫过青苔覆盖的岩石,发出泠泠轻响。一只翠鸟掠过,翅尖在水面划开细密的涟漪,书写着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伯泽拉格尔先生的目光追随飞鸟,继续说道:“莫里茨伯爵夫妇至死不愿提及长子,而我只知道他在最后一次战役里失踪,生死未卜。有人说他战死沙场,也有人说他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但无论哪种结局,都逃不过被人遗忘的结果。”
库尔特皱了皱眉,“先生,有没有可能找到更多关于他(她)的线索?”
伯泽拉格尔先生摇了摇头,银白的鬓发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这么多年过去了,希望渺茫。不过,”他转向库尔特,目光温和,“既然您能在梦中与‘他’相遇,或许也是一种缘分。”
“或许吧……”他沉默地看着溪水,水面上倒映着蓝天和白云,仿佛另一个世界的画卷。
陆月突然蹲下身,指尖在小溪中搅荡:“这溪水能喝吗?”
“当然,这是阿尔卑斯山的馈赠。”
她掬起一捧水,脖颈仰成优美的弧线。水珠顺着下颌滑进衣领,路易斯的喉结动了动。
众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午后的天空湛蓝如洗,远处山峦连绵起伏,钟灵毓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