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将将出门，李婶邀她做客去了”，温舒冉神色舒展，朝弟弟露出惯有的温顺笑容，“点灯做什么，平白浪费银钱”。

她一举一动皆和往常一样，再自然不过，但有些人心怀鬼胎，自然会用同样的心思去揣测旁人。

温舒旭大踏步靠近窗边，定睛一瞧——微弱的夕阳余晖下，阿姐手中看不清的物什原是针线，便是此刻说话，也一刻未歇。

温舒旭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转身悉悉索索的点燃火烛，“嗐，莫要省这点子银钱，眼睛，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榆钱胡同里有一个胡姓的绣娘，为了家中生计夜以继日的缝制绣品，如今不过四十，便成了半个瞎子。

“瞧，你眼睛都红了”。

温和的烛光亮起，温舒冉不适的眯起眼，朦胧不清的视线中，温舒旭脸上的关心不似作假。

她攥紧双拳，却只是锤了锤酸痛的脖颈，口中夸赞道，“只要阿旭心疼阿姐，阿姐就不觉得苦”。

看着阿姐累红的眼睛，捏着针线的手满是红痕，可即便如此辛苦，仍为他随口的关心感动。

温舒旭默默的移开眼神，不敢与之对视。

不过，只要这次他挣了大钱，必能叫阿姐过上好日子。

前提是······

他的眼神落在槅子顶层的箱笼上。

温舒冉似乎完全不曾察觉，她手中不停，口中则是关心道，“阿旭饿不饿？阿娘说你今日不归，我便未曾煮饭”。

唉，阿姐定是又不打算用晚膳了。

温舒旭眼中愧疚更甚，阿娘节俭惯了，连家中饮食都要克扣，阿姐为着他，每每都会将自己碗里的饭与他。

此刻未曾煮饭，怕是为他省下口粮罢。

余光瞥着几乎钻进地底之人，温舒冉以手捂口悄悄遮住一个小小的嗝——今日在西市吃了煎羊肉，还配了一碗烩汤饼，一直站着尚且不觉得如何，此刻坐下，还真有些撑的慌。

“我，我不饿”，满腔愧疚泡软了少年坚硬的心，又激发出些许关怀，温舒旭不自觉问道，“刚在外头用了不少，倒是阿姐，你饿不饿？”

刚他与郭兄同食，华膳楼里头最上等的席面，最昂贵的美酒，但酒过三巡，郭兄再次问及本钱之事，让人坐立难安，食难下咽。

摸着空荡荡的荷包，看着诚挚至极的兄弟，他实在难以自处，只得匆匆离席。

回家路上，他越想越觉得郭兄说的对，莫说他们，便是天皇老爷来了，做生意也得掏本钱。

再说了，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多的是人抢着干，若不是二人之间的交情，万万是轮不到温家这样的破落户。

一想到酒席上觥筹交错欢聚一堂的场景，温舒旭心中突然涌出一丝后悔——若是刚刚说未用饭，将阿姐支走，再取走房契，此刻岂不是便有了生意的本钱？

“倒是有些渴得慌”，少年的眼神有些漂移不定，最终还是落在那个带锁的箱笼上，“要不，阿姐你煮些汤水，咱们一起用些？”

少年的心思如同浅盘之水，让人一望既明。

但温舒冉顺从的点头应下，“好，阿姐这就去”。

她的视线同样瞥过那个带锁的箱笼，嘴角勾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特意将空荡的内室留给弟弟，温舒冉来到厨房，又捡了墙角堆着的几根木薯忙活起来。

番薯糖水是姐弟俩从小喝到大的，不过小时候里头放的有姜片，有蜂蜜，有雪白的砂糖，黄澄澄的片糖，而如今煮起来，全凭番薯自身清甜的滋味。

耗费了好几根柴火，香甜的滋味儿飘满整个小院，清澈的水逐渐沁出蜜色，这糖水便成了。

将其分成两碗，温舒冉端着托盘靠近中堂，她想了想，刻意扬起嗓音高喊道。

“阿旭，快开门”。

寂静的夜里，声音可以传的很远，莫说是门内，便是隔壁院子也清晰可闻。

果然，门后回应两声沉闷的声音，似有懊恼的咒骂声夹杂在内，温舒冉又喊过一遍，才见温舒旭顶着红肿的脑门出现，语气中满是不耐，“大晚上的，叫魂吗？”

往日，阿娘都将钥匙藏于床底木盒，他知，阿娘也知，也默许他偶尔从中取一些银钱与弟兄

们交际往来，可如今，木盒中竟空空如也。

阿娘这是在防着他！

温舒旭又羞又恼，肺腑中的怒气钻来钻去找不到出口，眼见要将人焚烧成灰，只得从口窍内喷涌而出，“这煮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哼，不吃了”。

说罢，满身的怒气随着木门一起，全都甩于身后的少女身上。

温舒冉沉默不语，默默后退一步，感受风吹起发丝拂过脸颊。

她扭头看向内室。

莫说没有钥匙，便是有钥匙又如何，在她今晚回来之前，没有人能打开这个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