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木的椅子上是厚厚的软垫,身后也是软和至极的迎枕,几乎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她不由自主的长叹,只是刚叹一半,又赶忙用手捂住口鼻,扭头回望,见那二人都未抬头,方才叹出剩下的半口气。
还是富贵养人啊。
这些日子忙忙碌碌的,虽有了重回人间之感,但确实让人有些疲累,此刻,在这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反而让人有了喘息的机会。
将自己整个人都窝进宽大的木椅中,温舒冉扭头看向旁侧。
同样梨花木的桌上,一个茶壶架于精致的陶瓷火炉上方,火苗舔舐,壶中之水始终保持在一个将沸未沸的状态,只有壶嘴处溢出层层雾气。
鼻尖轻动,团饼茶、姜、枣、桔皮、茱萸、薄荷等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交织出一种奇怪却十分和谐的香味。
此乃煎茶法,内含大量名贵香料,非达官贵人不可得。
又不是很好喝,温舒冉酸溜溜的腹诽。
想罢,她坐直身子,从一旁煮着的瓮中夹出一个茶具,拎起茶壶慢慢斟满此杯。
也就一般。
她小口啜着,眼神瞥过,又从一旁的盘中捡了块胡麻饼。
这饼身看着十分酥脆,拿在手里却完好无损,离得稍近一些,便能闻到其上黑白两色的胡麻所迸出的浓烈香味。
温舒冉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面脆油香,还有淡淡的草豉香味。
天杀的,真想和这些有钱人拼了,连做个胡麻饼,都要放上从西域带回的、如同黄金一般珍贵的香料。
她恨恨的连咬几口,将掌心大小的胡麻饼一气儿吃得干干净净,又看向另一盘中的金乳酥。
此乃磨得极细的面粉混着酥油,再加入新鲜的牛乳,上好的雪花霜糖,经蒸制所得,热的时候吃,香甜软糯,若是放凉后,劲道弹糯。
这在胡姬酒肆里头,也算是拿得出手的点心了,非宴请贵客不可得。
凉的金乳酥配上热乎乎的汤茶,吃得人全身暖呼呼的,温舒冉满足的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素帕。
想了想,她又拿起一块金乳酥,将其用银叉穿过置于炉上,这才用帕拭手,确保洁净后,翻起一旁的书册。
《博物志 》 《玄怪录 》 《酉阳杂俎》
怎么都是些志怪小说?
温舒冉有些惊奇,这些书中多是些神奇鬼异之事,还暗暗宣扬佛道二教的因果报应、轮回转世之事。
这些富贵之人想的果真长远,一辈子泼天富贵尚嫌不够,恨不得生生世世都在那高处。
若是以前,她定是嗤之以鼻,但自个儿就是活生生从冥河里头爬出来的,此刻也不敢妄言,只是把这些书都推得于远了些。
不敢看志怪之书,温舒冉从一旁的九连环、华容道等顽具里随意寻了个孔明锁捏在手中,眼睛则是盯着架在炉上的金乳酥。
在火苗不停地舔舐下,金乳酥的表皮逐渐露出好看的虎皮色,浓郁的焦香如画卷一般,在这室内缓缓展开。
“好香!”
突如其来的声响,再加上刚才的志怪之说,温舒冉心口狂跳,她僵硬扭头,只见黄安君站在火炉旁侧,饶有兴致的看着火上的金乳酥。
她理所应当的吩咐道,“给我也烤一个”。
客随主便,又有求于人,温舒冉只好将烤好的金乳酥递给对方,以防万一,她又重新取了两个置于炉上。
那边还有个刻章的没吃上。
金乳酥烤的滚烫,黄安君却去掉其上的银叉,将其捏在手中,偏偏又受不住烫,只能来回抛着,时不时的以嘴吹之。
看着不像是神秘莫测的书行东家,倒像是村里头烤番薯吃的假小子。
说到假小子,温舒冉此刻仔细看去,除了身上的衣衫外,黄安君其实并未故意做男子装扮,只是她太过瘦弱,身体无甚起伏,且发丝偏少,并未用假发堆发髻,只用一根发带系在脑后。
看上去便像个未及冠的少年郎。
此刻这个‘少年郎’斯哈斯哈的吃着金乳酥,口齿不清的说道,“吃食这一块你倒是颇为精通,要不,跟我一起做个烤金乳酥的铺子?”
温舒冉嘴角微微抽搐,路边新熟的蒸饼两文钱一个,西市里栗特人支的炉子里,烤胡饼也才五文钱一枚。
而金乳酥中需得新鲜牛乳,上好的雪花霜糖,还有吐蕃厨子才会做的酥油,定价几何?
便是只对达官贵人开放,挣的那点子银钱又够做什么?
还有,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难不成就是为了做一个烤饼的厨子?
“多谢黄小娘子厚爱,”温舒冉正待拒绝,电光火石之间心头却闪过淡淡朴硝味道。
“我这里当真有一桩赚钱的生意,不知阁下可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