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舒冉的储蓄共有三十两银,抛开银饼不谈,剩下的银钱全都出自梅水摊铺,小半为每日截流,大头则是缘于那些雪冰。
是的,她从未去过冰铺,每日所用雪冰均由自己所制。
内里玄机,便是那下火的朴硝。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日后的皇后娘娘。
应当是五年后罢,温舒冉眯着眼回想,只是往事太过久远,让人有些看不清楚,只依稀记得那是个极为炙热的夏日。
宫里的青石砖被晒得滚热发烫,偶尔几只黑色的的大肚蟋蟀如蜻蜓点水似得蹦来蹦去。
最贪玩的宫女太监也缩回廊下,生怕被日头晒伤衣物。
人人都盼着用冰的日子。
偏巧开春的时候,京城地龙翻身将宫内最大的那个冰窖翻了个底朝天,去岁寒冬时冻下的雪冰有再多不甘,也全随着春日一道离去。
酷暑虽难耐,永安帝崔鸿煊却是个至纯至孝之人,将本就不多的窖冰全数送进太后宫中,自己万金之躯只是苦苦捱着。
王家、郑家、李家等世家大族们自然是要为君分忧的,但杯水难解车薪之火,是以,那个夏日,宫中很是不太平。
上至嫔妃贵人,下至宫女宦官,个个矜矜战战,生怕一不小心便惹得陛下不快,脖子上的脑袋被迫搬家。
多亏了皇后娘娘。
宫中上下如是说。
听说,皇后娘娘极是心疼陛下,吃斋念佛,每日不辍,最后竟活生生晕倒在佛前。
听说,连天上的神仙也被这份感天动地的心意触动,入梦赐下一方。
还听说,皇后娘娘苏醒后立刻叫了纸笔,将梦中方全数写下,但梦中之说无凭无据,更不敢因此耽搁工部事由,便将此方交与宫中太监私下尝试。
温舒冉再听说的时候,便是那皇后娘娘已经学会仙法,举手抬足间便可将石块变为雪冰。
前朝官员听闻此事,纷纷上书怒斥后宫流言,恐上行下效,引百姓多信神佛之论。
折子雪花般飞至御前,陛下打开一看,俱是些弹劾皇后的折子,不是说皇后管理后宫不善,便是说皇后出身卑贱,不堪为后。
帝后本就一体,百官如此行径,陛下自是龙颜震怒,一气之下将仙人所赐之方公之于众。
取含地霜之土,击碎置于桶内,加水浸泡调匀,滤出置火上蒸去水分,即得硝石,取水入罐,将其置于含硝石之水中,即可得冰。
金銮殿上,雪冰堆了满缸,沁人的寒气肆意挥发,百官哑口无言。
民间不知朝堂之事,平民百姓只知地霜此物颇为常见,房前屋后甚至厕处唾手可得,有了这硝石制冰的法子,他们也可在炎炎夏日得冰雪慰藉。
大周万民感念帝后福泽,都赞陛下是天命所归,又赞帝后乃是神仙认可的天生一对,还亲切的称皇后娘娘为——冰娘娘。
说起来,温舒冉还要感谢这位大慈大悲的冰娘娘,要不是这对伉俪情深的帝后,她怎么有机会再走一遍来时路。
“我有一方”,温舒冉切断往日思绪,目光炯炯的盯着黄家书行的东家,“可挣万金,不知阁下可有兴致?”
五年的时间,这个制冰的方子可以挣下数不清的银钱,而这些银钱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许多事情。
说话间,黄安君已经将手中的金乳酥吃得一干二净,此刻又盯上了正在炉上的两个,见好看的虎皮色还未出现,方懒洋洋的回道,“你若是有什么奇珍孤本,我这里自然是扫榻相迎的,但若是说及挣钱······”
她环顾四周,脸上出现一丝显而易见的倦怠,“我不喜欢银钱,对这些身外之外不感兴趣”。
·······
温舒冉面无表情的闭上嘴,暗叹自己对这种富贵窝里浸润出来的人还是不够了解,竟给了旁人展示的机会。
默念了十遍清心咒,温舒冉的嘴角才挂上礼貌的微笑,她摸了摸怀里所剩不多的银钱,努力让自己看得更亲切些。
“或许,你听说过拨霞供吗?”
温舒冉到底是全须全尾的出了书铺大门,她摸着怀里的东西,不止是房契比来的时候多了一份。
掂量着圆滚滚胖乎乎的可爱银饼子,一种劫后余生之感油然而生,幸好这位黄娘子是个看重口腹之欲的,否则莫说是多一块,便是原本的那块也会离她而去。
幸好幸好。
温舒冉长叹出一口气,却被外头的冷风灌了满口,她抬头望去,天色仍旧暗沉,只有零星几个星星在乌云后躲着不肯现身,远处有若隐若现的梆子声随着冷风吹到耳边。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是打更人的声音,以及他们手里报时的梆子。
温舒冉侧耳倾听,梆子声一下接一下,连响多次,加上这个口号,此刻当是亥时。
坏了,已是宵禁时刻。
大周亥时宵禁,除了紧急公务、婚丧嫁娶之事,亦或是突发恶疾,其余之人不可再上街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