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然的黑暗中,我被全然陌生的气息包裹着。
“是这里吗?”季捷耳语般地问我。
我没有出声,心底却无端地泛起一丝厌烦和哀怨。
唉,总是忙不迭地直奔这个目的而来,我有些鄙夷地想。
在巨大的阴影覆盖下,我完全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忙脚乱。
我再一次想到了柯玉实,想到了四年前那个冬夜,那时候也是寒假,趁着宿管阿姨在院子里晒被子,他悄悄溜进了我的寝室,与此地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三百米。
事后柯玉实去了一下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冻得浑身冰凉,哆哆嗦嗦地说:“吓坏我了!我打开灯一看,满手满身都是血,就像刚杀过人一样。”
其实,那时我俩都紧张得要命,很多细节根本就没记清楚,只有柯玉实说的这句话牢牢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以至于在那之后的许多日子里,我偶尔就会想起这句过于直白也过于真实的表述。
如果说柯玉实在那个夜里真的杀了什么人,那么被他杀死的那个人无疑就是我。
“……新儿,新儿,你怎么哭了?”季捷慌乱地说。
我还不习惯被他这样称呼,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确在哭。
真的,我怎么哭了?
在我走过的这些岁月,过往种种,有太多想法和际遇值得我为之一哭了。
于是,我索性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乖,不哭,不哭,乖……”季捷完全不得要领地摩挲着我的头顶,我觉得至少被他扯掉了几十根头发。
“乖,我去给你拿几张纸巾,再帮你倒点儿水喝,好吧?”他试探地问我。
“哦……好。”我啜泣着点点头,趁机脱离了他笨拙的手掌。
他摸黑下了床,走向书桌,揿亮了台灯。
我先听见他向杯子里倒水的声音,再听见他从盒子里抽出纸巾的声音,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他的身影很清晰地映在对面的墙壁上,被昏黄的灯光拉得很长。我像看皮影戏一样看着他低下头,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身体,用一张纸巾擦拭了一下,然后把那张纸巾举到台灯前,凑过去仔细察看。我甚至看见了他眨眼的时候,睫毛轻轻一扇。
我明白他在寻找什么。
当他端着两杯温水回来时,我已经在黑暗中穿好了衣服,静静地坐在床沿上。
“谢谢。”我接过一杯温水,浅浅地喝了一口。
借着昏黄的灯光,我看见他的脸上是一副很平静的表情。
“你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吧。”我同样平静地对他说。
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不,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但是,我却什么都知道了。”我有些伤感地说。
他看了我一眼,没吭声,直到一口接一口地把他的那杯温水喝完了,才开口说道:“太晚了,睡吧。这张单人床两个人睡太窄了,我还是到对面那张空床上去睡吧。”
“不,还是我去吧。”我站起身,微微一笑,说,“如果我去,只有我一个人换了睡觉的地方;如果你去,我们两个人就都换了睡觉的地方了。”
“好吧,从最优化的角度看,你说得很有道理。”他一本正经地表示赞同,好像在和我讨论一个纯学术上的问题。
那天夜里,我失眠了,平平地躺在陌生的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觉得另一张床上的季捷也没睡着。
屋里很冷,床板很硬,被子很薄。我猜季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睡在这张床上。
不知是几点钟的时候,他在黑暗中轻声说了一句:“洛霞,你睡着了吗?”
我不想和他说话,就很模糊地“哼”了两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蜷缩成一小团儿,把被子裹紧,让自己感觉暖和些。
他不再言语,也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不知怎的,我又想起了自己在大约半年前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在那片楼前绿地上,我默默地走向那个从七楼窗口一跃而下的女人。她平平地躺在楼前的绿地上,双眼紧闭,四肢摊开,头发散乱,青白色的胸口上印着一个血红的二维码。我掏出手机扫了一下,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六个血红的大字——“杀我者柯玉实”。
天刚亮我就起床了。
“怎么起得这么早?”季捷在他自己的床上抬起头问我。
“噢,我想去一下洗手间。”我平静地说。
他就告诉我:“四层住的是女生。”
夹在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我注意到桌面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宝蓝色方形首饰盒,应该是装我手上这枚戒指的。
我把戒指从左手无名指上褪下来,小心地放回到盒子里,直到这时才仔细看了它一眼——小小的白金圆环上用几颗碎钻镶嵌了一个心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