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数日，姚城终于下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点子飞进窗，打湿地面。

蓝若烟正抄着药方，闻声抬头，看外面雨不小呢，连忙站起来。李卖药正打瞌睡，被她动静吓醒，茫然道：“小烟儿你这是着急什么呢？晒的药都已经收进来了。”

“我去看看小迟。”

这几天小迟都在这条街讨饭。

她从门口探身出去，果然看见个东躲西藏避雨的小家伙，她大喊着小迟的名字，向她招手让她过来。

小迟眼睛一亮，揣着陶碗就跑过来。

“诶呀，都湿透了。”蓝若烟把她拉进来关上门，对李卖药说，“李伯，我带她去里面借块布给擦擦。”

李卖药点点头，说去吧去吧。

“阿嚏！阿嚏！阿、阿……”小迟连打几个喷嚏，最后一个嘴巴张了又张，竟消了。

蓝若烟拿着干布擦她的湿头发，顺着抹到脸上，擦到鼻子，她鼻子一痒，刚刚下去的喷嚏打出来。

“阿嚏！！”她有点窘，捂着鼻子，轻轻喘气。

蓝若烟看着一系列的反应，忍不住笑。

“冷不冷？可别伤风了。”她翻一面布擦了擦小迟的鼻子，接着擦她露出的脖子和锁骨，其他打湿的地方马马虎虎抹了下，然后去拿了自己备用的上衣，盖在小迟身上，“你乖乖呆着，我接着去抄方子。”

“我要跟你呆一起。”小迟牵上她的手。

蓝若烟微微一笑，点点头，把微湿的布搭在通风的木栏处，拉着她回到前堂。

李卖药正在看雨，他瞌睡已经醒了。看着两小姑娘出来了，就说：“下雨喽，这场雨后，天气怕是要凉起来了，你俩可别冷着，得风寒了。”

说完他发出长长一声叹息，陷入回忆，道：“不知道今年的冬天好不好过，去年雪灾可是冻死了不少人。”

李卖药祖上是医者，传下来不少方子，但他学艺不精，父亲还是远近闻名的李治病，到他就只剩下李卖药了。现如今只能靠卖祖宗方子、采卖草药过日子，偶尔能治个小病。回想跟随父亲出诊的那些日子，见过不少疑难杂症、生老病死，可是比起去年，李卖药一开门就是一具冻尸，那才更叫他毛骨悚然。

“雪灾……”

蓝若烟刚提起笔，闻言又搁下了，她打量了自己和小迟身上单薄的粗布麻衣，有些犯愁。

“姐姐写的什么？”小迟却仿佛不在意这些，她拿起一块竹片，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知道哪方为正，也不知道从何读起。

蓝若烟给她纠正，指着开头第一个字，道：“是从这里开始的。这些都是草药方子，治一些病症的。”

“哦。”

完全看不懂写的什么。

小迟放下竹片，问：“烟烟姐这一个多月都在抄写这些吗？”

“对。李伯这些竹简年岁久了，有的地方已经生潮发霉，上面的字迹就看不清了，所以要全部重新抄写一份。”

李卖药在旁点头附和。

小迟也点头道：“这样啊。”

蓝若烟重新提笔，一边抄写，一边问：“小迟，你和阿爷去年是怎么过的冬？”

撑着脑袋，小迟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薄衣，看着她写字的模样，道：“我们去了南边的一个小城，那里是个凹地，四面高山，不下雪，多生火烤烤，马马虎虎就过去了。”

蓝若烟脸上那道可怖的划痕因为晾着没管，弄破数次，次次发炎化脓，越发严重，还是李卖药看不过去，预支了些草药给她当工钱，才勉强结了道结实的疤。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描过这道疤，也将蓝若烟这张脸看得清清楚楚，眼里的认真是她自己都未察觉过的。

“凹地……”蓝若烟摇头，幅度不大，好像只是抄写时的偏头。

凹地潮湿阴冷，多云多雾，终年难见太阳，何况在寒冷的冬季。那里的木头肯定潮得很，很难做柴火，小迟轻轻一句“马马虎虎就过去了”，该是含糊了多少冰冷失眠的黑夜。

但是她并没有说出这些。

小迟不爱在她面前提受苦的事。哪怕是上街乞讨，回破庙后也是嬉皮笑脸与她讲，今日扮的可怜骗到了多少钱，好像说的是一个好玩游戏似的。

“小迟，你要不要跟我学写字？”

小迟一愣。

蓝若烟慢慢说道：“如果你学会了，就可以跟我一样找个写字的活儿，不用待在外面。天气凉了，你待在外面太受罪了。”

又一块竹片写好，上面的字工整秀丽，蓝若烟轻轻吹了口气，要把它放到一边时，小迟却接过去，看着她说：“我要是学的话，也可以写的这么好吗？”

蓝若烟心里一喜，点头笑道：“当然。”

小迟再次打量这些字，仍旧是看不懂一个，但她看得认真，随后不舍地放下。

“我怕是学不到这么好。”

蓝若烟放下笔，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道：“没事，慢慢学，我手把手教你，小迟很聪明，一定能学很好的。”

“……但是不久我和阿爷就要去南方了。”小迟抬头看她，“时间不够的。”

蓝若烟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