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货。”
皇帝将十二份卷子逐一审阅完毕,忽而将卷册往桌案上一掷,冷笑一声。
盛闻敛袖作乖巧状,“父皇且莫执着于程式,且瞧这策论内容是否切中时弊?”
别那么注重形式,多关注内在。
“切中时弊?”皇帝用指腹叩了叩案上试卷,“兵农分治、火器国有、强干弱枝...”
“这些涉政极深的策论,竟出自十二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举子之手?”
连有些朝堂官员都不知道火器的存在,这些涉世未深的学生能思虑如此深远?
遑论这样一语中的的文章,皇帝不信能在短短几天内做成。
“怎知这十二人不能都是天纵奇才?”盛闻小声道,他见皇帝目光冷凝,忙不迭直起身子指天起誓,“父皇明鉴啊!儿臣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春闱上做手脚啊。”
皇帝:“朕看你的胆子何止一百个。”
见皇帝面色好看了些,盛闻连忙解释,“今年春闱主考人选乃父皇亲点,儿臣连主考官姓甚名谁都未曾知晓,更遑论泄题啊?”
“清华园每日授课皆有录档,父皇尽可差人调取查验。”
皇帝抬手,乐茂德立时唤人去清华园取授课录档。
盛闻在原地罚跪了快一刻钟,几个小太监才分别抱了一摞教案来,太子少师顾青紧随其后。
顾青见这大冷的天,皇帝竟然放太子在地上跪着,他后背顿时起了一层冷汗。
小太监也并未说皇帝找他干什么,再联想起上次莫名其妙被皇帝关了禁闭的事,顾青又在心里大声哀叹了一声,果然伴君如伴虎。
他好想回白鹤书院进行纯粹的学术研究啊!
皇帝没说话,一边随手翻开那些教案,一边随意地问起顾青最近都教授了那十二名举子什么内容。
能不能让我先站起来啊。盛闻不敢给皇帝递哀怨的眼神,他也知道自己又给老爹捅了个篓子,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地上跪着。
殿内炭火烧得还算旺,盛闻却感觉自己的膝盖渐渐发僵。
我老了一定会得膝骨关节炎的,盛闻悲哀地想,在这大雍让他上哪儿找玻璃酸钠去?
"回陛下,近日清华园正讲《周礼·夏官》与《孙子兵法》合论。"顾青道,"一月二十九日,论改稻为桑之可能…二月三日,论寓兵于农与兵农分治之优劣。”
"哦?"皇帝翻到某页教案上,他挑眉看向顾青,"顾卿竟纵容他们议论国策?"
“陛下曾言'学堂乃储才之地',臣以为若是只教之乎者也,何谈经世致用?”
顾青瞥了眼跪得开始瑟瑟发抖的盛闻,“何况...太子殿下常说,纸上得来终觉浅...”
我也没有说过这句话。盛闻心道,但还是谢谢你,顾老师。
"啪"地一声,皇帝合上教案,“起来吧,跪相忒难看了。”
"谢父皇。"盛闻忙不迭扶着膝盖起身。
“你待如何?”皇帝问,“当初与朕打赌,可是早就想到今天了?”
“这却没有。”盛闻实话道,“儿臣称此教学方法为‘题海战术’,押上题目虽是侥幸,但也不在儿臣的意料之外。”
“故而,儿臣斗胆,请父皇在会试后再设一级。”盛闻道,“名为殿试。”
“儿臣听闻在民间有:‘一登科第,则有所谓主考官者,谓之座师;有所谓同考官者,谓之房师’的俗语。”
“以殿试所录取的举子,为天子门生。”
“殿试。”皇帝道,"设科取士本就为分阶铨选,若再加一层天子亲试,岂不是让天下举子都盯着金銮殿那道门槛?”
“你倒说说,这殿试该如何考?”皇帝道。
“儿臣岂敢劳父皇心力?殿试只取会试前两甲,考策论三道,限时三个时辰。”
“父皇只需御笔圈定三甲,其余交由中书门下复核即可。”
盛闻偷瞄皇帝面色,又补了一句,“且,会试主考若知最后一关系于圣裁,必不敢在阅卷时夹带私货。”
“私货?”皇帝挑眉,虽是新词,他也听得明白,他目光扫过顾青,“顾卿对此有何见解?”
“陛下明鉴,近年春闱确有房师收门生之举,甚至有考官按籍贯圈定名次,有结党之嫌。若殿试黜陟全凭圣断...”
“若陛下为天子门生之座师,可既正朝堂风气,又显陛下求贤若渴之姿。”
顾青从容地道,“陛下明察秋毫,学子们若真有欺君之举,臣也愿一同领罪。”
皇帝不置可否,只道,“惯会给朕找事。”
盛闻直接又跪了,“儿臣不过拾前人牙慧,前朝已有皇帝亲试之举,只是...”
“只是未成定制罢了。”皇帝截断他的话,抬手召来乐茂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