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佰被风刮得面色泛红:“阴阵是清邪司拟订的叫法,也是十分邪乎的一种东西。大致来讲,就是许多人因心中一个共同念头而产生的区别于现实之景。众人之念起,藏于心,经年后,阴阵成。”
“比方前些年西北惨胜,边陲一小城尽是战士遗孀家人,他们日夜悲痛,共思亲人,竟然在夜间构思出一座军士没有亡故的城池。”
“那幻境里有三条规矩,均是误入之人会自然而然浮现在心里的想法。第一条就是:军士们不会也未曾死去,遇见他们一定要崇敬地行礼问安,违者一律以奸细论处。在这阴阵里呆久了,会逐渐被其同化,我的一个同僚就折在了那里。”
“至于这幻梦,此镇阴阵甚为毒辣,一将我引入就让我陷入一个曾被生生撕碎之人的回忆里。我完全动弹不得,如同被魇住,只能身临其境地感受那人痛楚,甫一清醒,就见噩梦成真,而恩人救我脱困。”
说到这,斐佰端详起已经找到一个屋顶坐着,边休息边认真听讲的丽达:“我观恩公眉心有一点灵气,这灵气非人非鬼非妖非怪非神,跳脱五行不在轮回,应是借了人之骨血与香火愿力生造出来的。因此,这灵气才能护住恩公,使你神智清明。”
说完,斐佰好奇地看着丽达,想问这灵气从何而来,但顾忌着可能是恩公的秘密没有问出口。
丽达听了点点头,意识到应该是那小孩在帮自己,一阵苦笑。索性将之前遇到的一切和盘托出。
丽达长话短说,仍然费了点时间。
头顶中天的那轮圆月依然不改分毫地照着,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斐佰连声惊叹,听到最后,唯余一声叹息。
而在这叹息声中,丽达突兀嗅到了血腥气,并且她觉得,很诱人。
一恍神,又觉得刚才的感觉是种错觉。
斐佰也发现了对面人的不对,略微疑惑。
丽达已经果断掀起裤脚,发现腿上已经密密麻麻长满了眼睛。
它们频率不一而且缓慢地眨动了一下,仿佛被碰了一下的含羞草。
斐佰嘶了一声,接着也掀起自己的裤脚。
情形被丽达的要好得多,只是从脚踝到小腿零星长了几个。
他白了嘴唇:“我方才便觉得发痒,还以为是药粉在促进伤口愈合……”
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已经在被阴阵同化了。他颤着嘴唇小声道:“一旦同化,无可逆转,唯有……”
紧接着斐佰又强打起精神从身上摸出半张纸:“恩公说的敬佛镇游人守则,我在来镇子的第一晚,就在客房的床底发现了类似的东西。”
那半张纸在月光下展开,变得平滑、完整。
斐佰眯着眼看过去,一行行,都与丽达说得一字不差。
而丽达在旁旁观,看灰白色的字迹在月光里变得鲜活。她猛然悟到了什么,拿针挑破脚踝上一只眼睛。
那眼睛立刻闭上,稀疏发枯的眼睫毛下流出一行灰白色的血。
与此同时,丽达的左眼也一痛,仿佛被人挑破,她痛得闭上又睁开,除了这痛感外再没什么异样。
斐佰连忙担心了一下自己的恩公,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看着这行灰白色的血迹,认出这就是纸上的墨水。
他用食指点了些灰白的血细细查看,随后摇摇头:“这不是墨水,而是阴阵核心的体现——人心有鬼,便是愧。此阴阵起于众人之愧”
丽达问:“因愧而生的阴阵,照你的话说,为什么会这样毒辣?”
斐佰嗅了嗅指尖的血,道:“有人愧疚之后,是自省,是内疚,是亡牙补牢。但有的人愧疚,便不愿面对。害怕,所以要将所有知道的人都拉下马,仿佛捂住眼睛解决一切,便能当愧疚之事不存在一样。可是还是不能,所以这些人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最后造出了这个阴阵。”
“此阴阵,主杀伐,极阴损。”
斐佰就用指尖这点血迹画了个小小的符号,接着缓和了脸色对丽达说:“恩公,逃出这永夜之镇的一线生机,在西边临水栽松之地。”
丽达摩挲着腰间新冒出来的一个鼓包,鼓包下那种令人牙酸的眼睛正在酝酿生长的声音细碎且小声,不注意根本不会发觉。
这些眼睛还会不断地生长——直至长无可长。
“好,去西边临水栽松之地,要在眼睛漫过眼睛之前找到那一线生机。”
之前说过,敬佛镇从前因为临着洹江,叫做临江镇。
而洹江,就在镇子西边,绕山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