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临水栽松之地,艰难地到了。
由于斐佰的状态时好时坏,丽达体恤伤患放慢了些节奏。
不远处就是俞小娘子说的坟山,水边却单独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冢,坟前栽着一棵孤单的松树,瘦弱弯曲。
一样弯曲的是坟冢旁边建的低矮守墓屋里钻出来的老太。
她双目无神,警惕地望着丽达和斐佰的方向,目光却很涣散浑浊。
虽然垂垂暮矣,但毕竟是丽达遇上的第二个活人。
斐佰见了老太便断言:“这位老妪知道出去之法。她亦有愧,但选择的不是怨恨不是逃避不是遗忘,而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赎罪。想必她守的这座坟墓,便是全镇人有愧之人。”
老太耳朵灵光得很,闻言短促地笑了声,招呼两人进屋。
斐佰弯腰走进这座低矮潮湿的茅草屋时,丽达回头望向那座孤坟,发现墓碑上一字未刻,坟前干干净净,既没有长上三尺长的野草,也没有祭拜打幡的痕迹。
屋里很亮,点着一盏油灯。不过油灯光芒之外的地方,漆黑如墨。
一进屋,老太习惯性地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拿起桌上捏了大半的泥人继续忙活。
斐佰见状,脱下外袍铺在地上,好让自己和丽达有个地方坐。
老太声音温软慈祥:“我知道你们想出去,可以。但是老人家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们答应。”
丽达无有不应,于是老太便讲起她的一桩烦心事。
原来这老太打小就没了亲人,孤身守着这座坟冢。前些年外地有一群人逃灾到敬佛镇,其中有一个傻乞儿她瞧着可怜收了当义孙,取名康顺。
这些年祖孙俩相依为命倒也过了下来。
镇长呢,于半年前接走了傻乞儿,说是照顾一段时间。承诺镇中心的庙宇建成后就把人送回来。可眼见着庙宇落成一月多了,还不见她的傻康顺回来,镇长半点消息不透。所以希望丽达去镇长那找找她的康顺,找到了如果可以带回来就更好不过了。
诉求讲完,老太手上也没闲着,眼见一个栩栩如生的泥人就捏成了。泥人笑得肆意洒脱,丽达觉得眼熟又说不上来这是谁。
下一秒,泥人就被揉成一团丢进了桌下火盆里。
焚烧产生的气味呛鼻,斐佰伸回下意识想阻止的手捂着嘴狠咳不止。
丽达觉得可惜:“捏得这么好,为什么毁掉?”
老太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打发时间的玩意罢了。”
说着她又起身取了块胚泥,接着捏起来。
斐佰问:“老人家,您托付给我们这桩事,不怕我们出去了立刻逃命不办吗?”
老太安抚性质地露出一个微笑:“不会,外头有人在等你们。”
话音刚落,狂风吹开茅草屋门,桌上的油灯明灭不定。
老太放下泥块,向斐佰丽达伸出双手:“天要亮了,拉住我的手就可以出去了。”
斐佰犹豫再三,丽达则爽快地与老太握手。
油灯转瞬熄灭,然后斐佰与丽达都感到一阵刺目的光亮,适应这光线后发现自己已经处于白天的茅草屋里,面前是在床上刚醒的老太。
朝阳升于东山之上,像一颗泛青的鸭蛋壳,背面是蛋黄流心。
覃府的仆从早候在门外,敲了三下门。
老太对丽达解释道:“镇长请你一叙。”
斐佰毅然决然跟在丽达身后:“我观恩公此去凶险,佰愿同往。”
镇长怕是早盯上自己了,况且还要去找康顺。
这样想着丽达决定赴约,当然也不会拒绝斐佰这个好助力。
出门,上轿子。
仆从多看了斐佰两眼,但也没不准其上轿。
轿子里四四方方,摇摇晃晃,颜色青绿泛白。
像棺材。
斐佰占卜掐算,吐出一口灰白的血。
“前方是死局,善则尚存生机,无情必定惨死。”
丽达头一歪:“是吗,我怎么看咱俩也是难逃一死。”
斐佰颤着眼睛:“恩公您是说……”
丽达叹气:“你也发觉了吧,离开永夜后,那些眼睛并没有消失,并且还在生长,只不过是以非常缓慢的速度。”
轿子里一片死寂。
沉默直到下了轿才被打破。
仆从引着丽达和斐佰穿门过影壁,绕回廊入厅堂。
茶水和点心紧接着就上了,看得出对客人很重视。
主人却是迟迟不来。丫鬟托着木盘上来换过一轮又一轮茶点,连连告罪。说是覃镇长最心爱的一个远房表侄女,本已与表哥覃常乐定下了亲事,现在闹着要随表哥一起去了,覃镇长忙着劝解抽不开身。
覃镇长管得全镇人对食人案讳莫如深,却管出如此大嘴巴的下人,真是稀奇。
喝了一会儿茶,脚步声渐近。
覃霭旁边紧跟着老管家,两人迈步进了厅堂。
丽达跟着斐佰站起来表示礼貌,大家互相介绍。
覃霭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斐佰,丽达看在眼里随即介绍:“这是我的挚友,小白。”
斐佰反应很快地应下:“没错,叫我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