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父亲和这样鲜活的苏姨。
最后一盘青菜出锅时,翠绿的菜叶上泛着油光,像极了那年边境线上,他们一起看过的初春新芽。
阳光斜斜地穿过堂屋,六副碗筷在方桌上泛着温润的光。
苏晚端着青瓷盘走出来时,正看见陆远川半跪在桌边。
军装包裹的脊背弯成一道温柔的弧线,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垫着摇晃的桌脚,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开饭啦!”
四个小脑袋应声从里屋钻出来。
卫国像只撒欢的小狗冲到桌前,却在看到红烧肉时猛地刹住脚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娘,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
保国牵着安安跟在后面,三双眼睛齐刷刷黏在那碗油光发亮的红烧肉上。
孩子们背着手站得笔直,此起彼伏的吞咽声却出卖了他们。
陆远川接过苏晚手里的汤勺,指尖相触的瞬间带起细小的电流。
他替她拉开木椅的动作很自然,仿佛这个位置本就该属于她:“都坐。”
苏晚望着五个高低错落的脑袋围坐桌前,忽然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悄悄化开了。
她刚夹起一块红烧肉,却见陆远川已经给每个孩子碗里都添了菜,动作熟稔得像是排练过千百遍。
“陆叔叔,”
卫国咬着筷子尖,眼睛亮得像星星,“你明天还来吃饭好不好?”
堂屋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筷子落地的声音。
陆睿的筷子悬在半空,保国偷偷拽弟弟的衣角。
只有年幼的安安还懵懂地数着米粒,小脸上粘着饭粒。
苏晚的耳尖悄悄红了。
她低头搅动碗里的汤,瓷勺碰着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啊。”
陆远川的声音带着笑意,他又给保国夹了块肉,目光却越过孩子们,温柔地落在苏晚发红的耳尖上,“只要你们娘答应。”
阳光在饭菜升腾的热气里跳舞,将六个身影晕染成模糊而温暖的剪影。
在这个最平常不过的中午,堂屋里的饭香、笑声和某人温柔的目光,已经拼成了最圆满的图案。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老宅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远川轻轻合上房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叹息。
他蹲下身,军裤的褶皱在地面上铺开,与坐在床沿的陆睿平视。
七岁的男孩背脊挺得笔直,灯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双肖似父亲的眼睛里,闪烁着超乎年龄的沉静。
“阿睿。”
陆远川的声音比训练新兵时柔和了八个度。
他看见儿子立即放下那本翻旧的小人书,小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他的心脏像被谁轻轻攥了一下。
“是关于苏姨的吗?”
孩子的声音很轻,却让陆远川的指尖微微一颤。
他望着儿子发顶那个可爱的旋,突然想起苏晚给这孩子梳头时,手指也是这样停顿了片刻。
“是。”
他直接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颗军区特供的水果糖,“爸爸想娶苏姨,让她……”
“做我妈妈?”
陆睿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暗夜里的星辰。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老式座钟“咔嗒咔嗒”的声响,窗外的知了不知何时也安静下来。
“那你愿意吗?”
陆远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认的认真。
他看见儿子的手指悄悄揪紧了床单,那本小人书滑落到地上,翻开的页面上,正好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旁的插图。
“我愿意!”
陆睿突然扑进他怀里,小脑袋撞得他胸口发疼,“苏姨本来就是我妈妈了!”
孩子的声音闷在他军装前襟,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她说养母也是妈妈!”
陆远川的手臂僵在半空,半晌才缓缓落下,轻轻环住儿子单薄的后背。
他嗅到陆睿发间淡淡的皂角香。
和苏晚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温柔地笼罩着这个小院,将父子俩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晨光穿过枣树叶隙,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金斑。
陆远川蹲身为儿子整理衣领时,指尖在领口那颗歪扭的纽扣上顿了顿。
是苏晚的手艺。
陆睿会意地眨眨眼,像只小狐狸般拉着保国跑开,还不忘回头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蒸笼的白雾氤氲了苏晚的眉眼。
她站在灶房门口,晨风掀起碎花围裙一角,露出纤细的脚踝。
见到枣树下那道挺拔的军绿色身影时,手中的竹屉微微倾斜,糖三角的甜香便混着晨露的气息飘散开来。
“进屋坐吧。”
这句话轻得像片羽毛,飘在两人之间的晨光里。
苏晚盯着自己沾了面粉的布鞋尖,没注意到一缕不听话的发丝正翘在耳畔,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陆远川的军靴踏过青石板,惊飞了啄食的麻雀。
他突然伸手,带着薄茧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
“好。”
一个字,烫得她耳尖像染了朝霞。
他的拇指寻到她虎口那道浅疤,那是上周劈柴时留下的,此刻被他用指腹轻轻描摹,像在解读一道隐秘的密码。
堂屋的门“吱呀”合上时,孩子们的笑声突然远了。
阳光透过窗棂,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指尖相触的地方,开出一朵小小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