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尾暧昧地消融在流水声中,手指却悄悄比了个改嫁的手势。
“每月津贴,”
李家媳妇的棒槌悬在半空,水滴在石板上洇出深色痕迹,“够买半扇猪呢!”
河面倒影忽然晃动。
对岸田埂上,向来冷面的陆团长正背着扎小辫的安安,军装后襟被孩子攥得皱巴巴的。
苏晚牵着的卫国突然蹦跳起来,陆睿连忙扶住弟弟,眉眼弯成月牙。
“陆叔叔!”安安的童声脆生生划过河面,“说好教我折飞机的!”
更让妇人们瞪圆眼睛的是,那个传闻中冷峻的军官,此刻正用握枪的手轻轻托住孩子的小胖腿,声音温柔得能化开三冬雪:“好,回去就折。”
“扑通!”
李家媳妇的棒槌掉进河里,惊散一群游鱼。王婶子张着嘴,半晌才找回声音:“这、这还是那个陆团长吗?”
晨雾彻底散去时,那些关于“香饽饽”的闲话都随着肥皂泡飘远了。
只剩河水哗哗,将这段新鲜出炉的佳话,送往大队的每个角落。
三月初六这天,春光明媚得恰到好处。
苏晚的发间别着朵红绒花,花瓣边缘还沾着晨露。
嫁衣是苏母亲手改的,袖口密密的针脚里藏着连夜赶制时扎破指尖的血点。
她低头整理衣襟时,听见身后四个小尾巴窸窸窣窣的动静。
保国正严肃地帮妹妹系红头绳,阿睿悄悄往卫国口袋里塞了颗水果糖。
陆远川的军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胸前的勋章却微微歪着。
那是安安非要亲手给他戴上的成果。
他站得像棵青松,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抹红色身影,直到司仪清嗓子的声音传来。
“一拜天地!”
四个孩子突然齐刷刷踮起脚尖。
阳光穿过他们稚嫩的轮廓,在地上投下小小的影子。
保国紧张地攥着阿睿的衣角,而安安的红头绳不知何时已经散开,在春风里飘成一面小旗帜。
枣树的新叶沙沙作响,将红烛的暖香送往每个角落。
苏父背过身去咳嗽,苏母的蓝布围裙一角早已被揉得皱皱巴巴。
当新人交拜时,一滴烛泪恰好落在陆远川的军靴上,凝成晶莹的琥珀。
红烛在窗台上轻轻摇曳,暖黄的光晕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温柔的影子。
陆远川环顾这间临时收拾出来的新房。
除了一张木床和崭新的被褥外,几乎空无一物。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未擦净的灰尘,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委屈你了。”
他声音低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军装袖口。
那些勋章在烛光下闪着微光,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愧疚。
他多想给她一个体面的婚礼,可时间仓促得连新房都来不及好好布置。
苏晚却踮起脚尖,指尖轻轻抚过他胸前的勋章。
金属的凉意从指尖传来,她仰起脸,烛光在她眸中流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喜欢热闹的。”
她声音轻柔,“等到了部队,我们去照相馆拍张结婚照,好不好?”
这间屋子承载着太多过往。
即便已经彻底清扫,那些看不见的痕迹依然让她不愿在此开始新的生活。
因为这里是原主和张建业的家。
更何况,隔壁还睡着三个小家伙。
她怎么舍得让他们独自度过这个特别的夜晚。
陆远川的掌心温暖而粗糙,将她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
他低头凝视着她,烛光在她颤动的睫毛上碎成细小的光点,“都听你的。”
那句“都听你的”像一片羽毛,轻轻掠过她的心尖,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苏晚抬眸,正对上陆远川深邃的目光。
今日她特意绾起的发髻松散了几缕,衬着嫣红的唇色,在烛光下格外动人。
陆远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终于按捺不住般,缓缓俯身。
他的唇先是轻轻碰触她的,如同试探。
继而加深这个吻,带着两世压抑的思念,却又小心翼翼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
苏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合着未散的硝烟气息。
那是属于军人的味道。
窗外,一片树叶悄然落在窗棂上,转瞬即逝。
而屋内,两颗历经沧桑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处。
夜深时,苏晚轻手轻脚推开孩子们的房门。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三张熟睡的小脸上。
保国的被子踢开了半边,她俯身替他掖好被角,指尖拂过孩子柔软的发梢。
隔壁传来陆远川低沉的嗓音,正在给陆睿讲《小兵张嘎》的故事。
父子俩的影子投在窗纸上,一大一小,温馨得让人心头发烫。
这个由两个破碎家庭重组的新家,终于在这一刻圆满地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