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音乐?"叶衍突然开口。
路晏摇摇头,又点点头:"只懂一点。"他想起那本藏在书包最里层的旧杂志,"看过一些钢琴比赛的录像。"
叶衍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轻抚,没有用力,只发出一连串几不可闻的声响。
"我母亲写这首曲子的时候,我才六岁。"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天晚上她弹了一整夜,第二天就去了维也纳。"
路晏的目光落在琴谱上女人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有着和叶衍一样微微下垂的眼角,嘴角却挂着与儿子截然不同的明媚笑容。
他注意到照片一角有被水渍晕开的痕迹。
"你很像她。"路晏说。
叶衍的手指突然重重按下一个和弦,不和谐的音符在空气中炸开。"不,我不像,我没有妈妈那么勇敢。”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最后一缕阳光从叶衍的发梢滑落,消失在深蓝色的暮色中。
路晏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能再弹一次吗?"最终他只能这样问。
叶衍转过头,第一次直视路晏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瞳孔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棕色,像是能看穿一切。"为什么?"
路晏攥紧了手中的风衣一角,布料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因为...很美。"他顿了顿,"像月光穿过荆棘丛。"
叶衍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笑容。他重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
这一次,路晏坐得更近了些。他能闻到叶衍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混合着药膏的苦涩味道。
当乐曲进行到高潮部分时,叶衍的左手突然一阵颤抖,绷带边缘渗出一丝鲜红。
"你的手!"路晏下意识抓住叶衍的手腕。
叶衍猛地抽回手,但为时已晚。路晏已经看到了他手腕内侧的伤痕——那不是练琴留下的茧子,而是一道道细密的、排列整齐的划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很新鲜。
琴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路晏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仿佛要冲破胸膛。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叶衍的声音冷得像冰,"不是你想的那样。"
路晏强迫自己松开拳头,指甲在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印记。"那是怎样?"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叶衍站起身,走到窗前。月光洒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控制。"他轻声说,"就像他们控制我母亲一样。"
路晏想起班主任的话,想起父亲满是机油的手,想起自己鞋柜里开胶的运动鞋。他突然明白,那些看似光鲜的表面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痕。
"我父亲每周都会检查我的练琴记录。"叶衍背对着路晏说,"少一小时,就是一道。"
他举起手腕,月光下那些伤痕像是一串诡异的音符,"他说这是为了让我记住,叶家的人不能有任何瑕疵。"
路晏感到一阵眩晕。他想起叶衍朋友圈里那些完美的演奏视频,每一条下面都有上百个赞和赞美之词。没人知道那些音符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
"你可以...拒绝。"路晏艰难地说。
叶衍转过身,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怎么拒绝?像你一样靠奖学金生活?"他摇摇头,"我们不一样,路晏。你至少还有选择的权利。"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入路晏的心脏。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是的,他可以选择,选择努力学习,选择考上好大学,选择远远地看一眼叶衍的生活。
但叶衍呢?生来就被困在那座金色的牢笼里,连伤痕都要完美地排列。
路晏突然站起身,走到钢琴前。他深吸一口气,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按下一个中央C。单调的琴声在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你在干什么?"叶衍皱眉。
"弹琴。"路晏又按下一个G键,"虽然我只会这几个音。"
叶衍的表情从困惑变成了难以置信,最后竟然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你真是..."他摇摇头,走回路晏身边,"至少把手放对位置。"
当叶衍的手指覆上路晏的手背时,路晏感觉一股电流从接触点蔓延至全身。叶衍的手比想象中温暖,指腹的薄茧轻轻摩擦着他的皮肤。
"像这样。"叶衍引导着他的手指移动到正确的位置,"手腕放松。"
路晏试着按下几个键,这次声音连贯了许多。他抬头看向叶衍,发现对方正专注地看着他的手,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再来一次。"叶衍说。
就这样,在月光下的琴房里,两个少年肩并肩坐在琴凳上,一个笨拙地学着最简单的旋律,一个耐心地纠正每个错误。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不成调的音乐伴奏。
当路晏终于能磕磕绊绊地弹出一小段《小星星》时,叶衍突然笑了。那是一个真正的、毫无防备的笑容,让他的泪痣都生动起来。
"你笑什么?"路晏有些恼火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