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人世外，寂寂水云间。

彼时，北坞国尚未覆灭，北坞山间尚有一蛇妖盘踞，其虽占地修行、未做恶事，然也立下山规，自绝于人世外，不肯与世外红尘有任何牵扯。

这日正值其洞中休憩，忽听手下小妖急急来报，道：“大王——大王不好啦！山下凭空多出个死人，咱弟兄怕晦气，就把他扔下了山去，没想到、没想到他——”

青蛇翻过身去，摆摆手说：“这等小事何须来报，莫搅了本大王好梦。”

“哎呀大王！”小妖为狐所化，虽为人形，面上狐毛却未炼化，跑动起来毛发结作一团，又是狼狈又是招笑，只听这狐妖大声道，“没想到他不是个人呐！咱只将他抬起，还未动手，那死人便化作了只灰毛兔子，浑身是血，再不动弹了！”

洞中小妖霎时叽里咕噜乱作一团：“定是装死来讹咱们的！”

“就是就是，好不要脸的妖怪。”

青蛇闻言却登时翻身坐起，指着手下又问：“你瞧仔细了，是只兔精？”

“正是！”

青蛇大喜，抚掌而笑，又命狐妖将山中手下尽数唤来，百余号小妖便依次列队站在洞口听令，青蛇便令其一个个报出原身，众手下依言行令，只听得众妖中豺狼虎豹具有之，偏偏无有兔子成了精的。

这青蛇便仰头大笑：“果真如此，我洞中百兽具有，偏偏少了只兔精，不甚圆满呐，今日正巧来了只，妙哉妙哉！”

众妖中有只虎头小妖最是机灵，见青蛇有将那兔精收入麾下之意，便上前进言道：“大王洪福，我山中妖灵俱为猛兽化形，得了机缘才萌灵识，已属大幸，而兔兽本弱，能躲避天敌成了气候更为不易，故而为妖者甚少，今叫大王得见，亦是咱们隐月洞之幸啊！”

“有理有理！”青蛇闻言愈加心喜，想到自己洞中各类妖兽具有之，瞧着便比其他洞府气派不少，心中更是自得，想着下回见到灵鹤子，也好与他吹嘘吹嘘。

他想到此，正要嘉奖这进言的虎妖，却忽的“啊”了一声，忙道，“那兔精现在何处？莫不是已死了罢！”

“大王，他还活着呢，可就剩了一口气啦！”起先进洞来报的狐妖耷着肩，举了根手指，在蛇妖面前晃了晃。

“快快快，将他扔进我那寒潭之中。”青蛇急得团团转，见手下行动缓慢，忍不住道，“那兔精在何处，本大王亲自去捉它回来。”

“大王莫急、大王莫急，那兔精跑不了，就在山脚您设的阵法处。”

青蛇便掐了个诀，化作一阵黑风往山脚去，果不其然，在结界旁瞧见了只奄奄一息的灰兔。自己洞中的两只小妖正围在那兔精旁边，手中各拿着根木棍戳弄这兔精，口中嘀咕道：“真要死了，岂不凭白增添咱们的杀孽？本来天雷就不好过，还要多添一笔，唉……”

“去去去，又不是咱俩杀的，怕啥？况且大王心善好说话，等雷劫到了不妨去求大王借件宝贝躲躲，嘿嘿……”

青蛇隐身至二妖背后，闻言气恼，朝着小妖后脑狠狠拍了两下，语气凶恶道：“自个儿修炼不精，还要来求大王我搭救？哼，罚你两个巡山半年，不得有怨！”

小妖吓得半死，跪倒在地连声认错，青蛇不耐道：“你俩个又非狼妖，在此嚎哭些甚么？快些闪开，莫坏了本大王好事。”

他俯身拎起这灰兔看了眼，心内更觉惊奇，这兔精所受乃是极为寻常的箭伤，不像是灵气所震，更像是山中猎户所为。

看来这兔精果真无甚本事，虽能化个人身，却连猎户箭矢都躲不过，可怜呐可怜。

青蛇发了善心，将其敛在怀中，又化风回了洞府，洞中小妖还算机灵，早已为其备好了寒潭玉台——原来这汪潭水乃是山中至宝，青蛇在此修行，备有玉台一丈，只供平常打坐静心用。

青蛇将这灰兔丢在玉台之上，轻念口诀，玉台便启缕缕幽光，将这兔精包裹在内。青蛇在旁看了半晌，见这灰兔伤势重极，也叹道：“我这宝贝到底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你若死了，也不怪我，只求下辈子莫投畜生道便是。”

青蛇救人也只是一时兴起，将这兔精扔在玉台之上便不管不顾，每日里好吃好睡，起了闲心便去巡山游耍，还顺道去沂波潭拜会了潭主灵鹤子，这老白鹤为妖板正、不苟言笑，极是无趣，青蛇与其不甚对付，但他认识的大妖只这一个，闲来无事去寻灵鹤子攀比攀比，也不失为乐事一件。

眨眼间数月已过，青蛇忽然想到自己近来实在懒散，都未静心修炼过几轮，一时间又是心虚又是惭愧，便屏退左右，正要躲进寒潭闭关，就听手下小妖道：“大王您忘了，您救下的那只兔精还在里头哩！”

青蛇一愣，反应过来：“哎呀，那阵法没动，你等也不提醒大王我，果真是忘了大事，快快，随我去瞧瞧。”

进了寒潭，青蛇便见玉台之上卧着一灰兔，正揣着两只前爪闭目休憩，它身上伤痕虽已不见，却仍是妖身模样，也不知是否痊愈。

那兔精也觉出外客来访，睁了眼看了一圈，又转向为首青蛇，口吐人言、毕恭毕敬道：“小妖法力不济，多谢大王搭救。”

青蛇打量了它几眼，有些嫌弃地问道：“你死了一回，难道就不会化形了？可真是没用。”

兔精一愣，斟酌着用词回道：“尚可化形，只是形容粗鄙，怕要脏了大王的眼。”

“嗐，我洞中小妖多得是样貌丑陋的，有甚打紧？既是妖，便不该以貌取人，原身不丑不就得了，你这灰兔怎么还讲究这个？”青蛇接着道，“你既捡回了一条命，我也不与你多罗唣，我用洞中法宝救你一命，你自然得好好报答我。”

兔精只在三言两语中便摸透了这位大王的脾气，这玉台上的结界未解，他还得仰仗此人，便恭敬道：“大王要小人做甚么，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也……”

“得了得了，你这小妖说话怎么文绉绉的，怪不好听。你既是山下来的，想必在人间待过，胆子倒大得很，这样罢，你且变个人身给本大王瞧瞧，若是得当，以后便留在洞中为我打柴烧火、提铃喝号，如何？”

四下的小妖应和道：“就是就是，人间有甚么好的，还是留在山中快活！”

兔精没想到这位大王的要求如此简单，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待青蛇语中带怒，他才连忙回道：“小人自然愿意，就是得请大王先解开宝器结界，小人才好变身。”

青蛇应允，将这玉台收起，又催灰兔化个形瞧瞧。